第二章羽人（上）
    在這個鎮子停留已有數日了。薄薄的雨水淅淅瀝瀝，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女孩看著靜坐在窗前吹著冷風的男子，三兩步跳到他身邊，從背後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嬌嗔道“羽人，好無趣呐。”
    然後笑盈盈的看著那走神的英俊男子略略吃驚微微一顫，淺笑著回過頭用修長的手指撥撥自己亂蓬蓬的前發柔聲問一句“要出門嗎？”
    雖然他的眼睛看不見，可是他溫暖的手掌卻總能準確的幫自己理順柔軟的發絲。這是從自己記事起便一直依賴的溫度。柔和又暖融融的。
    “不要~”女孩小貓般蹭蹭羽人的手指依舊任性的用芊芊細臂纏著羽人的脖子“外麵冷。”
    羽人伸手合上半敞的窗。“噼啪”悶悶擊打屋簷的落雨聲被隔在屋外，屋內霎時一片肅靜。
    女孩將頭埋在男子肩上“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快了。”
    “呐，羽人……”合了眼，細細嗅著那暈染在男子身上淺淺的雨水香，帶著草木和濕潤泥土的味道，小聲喃喃“我不喜歡這兒。”
    男子寵溺的摸摸女孩的頭，低聲道“很快就會結束了。”
    寂寂夜裏，門被輕聲推開又合上，女孩緩緩張開水滴般清澈的眼，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籠在一片蒙蒙黑暗中，心中卻是說不出的安穩。淺淺一笑，翻個身合眸而眠。
    次日醒來時桌上已準備好了早餐。羽人就坐在桌旁，麵無表情的一遍遍仔細擦拭著劍身，上好的龍綃布沾了濃鬱醇厚的白酒緩緩摩挲過利劍。聽到床上有動靜，“嘩啦”一聲利劍歸鞘“醒了？”
    女孩揉揉朦朧睡眼坐起來“恩。”鏡子似的劍刃閃著冷冷的寒光，很刺眼。他的身上，一如既往沒有沾染半點血腥氣，即使他每到一處地方都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羽人的職業是殺手，如此形容已經算是美化了那本登不上台麵的求生方式。說的更直白些，羽人要做的事就是按約定索命然後再按約定收取高額的酬金。
    後來，當然是很久很久之後的後來，待曼兒真正明白了羽人等於殺手這樣的事實後，很久很久都無法明白，明明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為何要選擇這般冷酷的生存方式……
    羽人推開窗，縷縷耀眼的金色光芒霎時充盈了整間屋子。女孩下意識的伸手遮眼。撲麵而來的雨後清爽氣息夾雜著絲絲涼意拂過麵龐，說不出的舒服。
    羽人起身擺好碗筷“收拾收拾吃飯吧。”
    “恩。”模模糊糊的應著下了床。雖然那時年幼的她尚且無法理解羽人作為殺手這種凶殘職業的真正意義，但她知道，羽人無論做什麼從來都不會失敗的。雖然本人並不承認，但在女孩眼中，那也不過是羽人強裝著人類世界中奇怪的自謙罷了。
    “今天可以離開了。”雲淡風輕的道一句，卻換來女孩一聲驚喜的歡叫“太好了！”銀鈴般笑著撲進羽人懷中。她就知道，這個人，是從來不會讓自己失望的。這個人給的承諾，是從來不會騙人的。
    一連下了一周的雨水終於停了，陽光明媚，天氣大好。
    街道上殘餘的積水尚且無法立刻消散，到處都濕漉漉的，高低不平的石板路踩上去“啪嗒啪嗒”的響，偶爾會從房簷邊滾下一大顆水珠來，砸在身上冷冰冰的。
    曼兒牽著羽人的衣角悠閑的溜達在街道上，時而用力踏進一個深深的水坑中，激起一片水花，然後“咯咯”的笑兩聲，全然不顧自己的綾羅衣裳瞬間沾滿了泥巴。
    羽人皺皺眉，不悅的輕輕拍拍女孩小腦袋“曼兒，別胡鬧。”
    女孩卻全然聽不進去的樣子依舊朗朗笑著，忽的又抬手指向遠方興衝衝的大叫一句“羽人，有彩虹！”
    羽人雖然現在沒有眼睛了，可是在他曾經還能看見的時候，他也是見過的，那七色的虹橋，高高的架在潔白的雲朵上，美的像幅畫一樣。
    讓人頗感意外的是，明明隻過了一夜而已，或者連一夜都算不上，城主的死訊就已像瘟疫似的迅速蔓延開了，滿街都是議論紛紛的人。
    “你聽說了嗎，城主被殺了。”
    “聽說了聽說了，真是可怕啊。”
    “可不是嗎，現在全城管製呢。每個出城進城的人都要被仔細盤問。”
    “這麼做有用嗎？”
    “怎麼沒用，聽說有人看到了。”
    “什麼！？”
    “是個年輕的男人幹的。”
    “看清臉了嗎？”
    “這誰知道啊，都是官道上的消息。”
    ……
    聽說有人看到了……曼兒心頭驀然一驚，下意識的用力拉了拉身邊男子的衣角。
    羽人俯下身子抱起嬌巧的小人兒，女孩順勢緊緊環住了他的脖子，夢囈似的低低喃呢一句“羽人，沒事嗎？”
    羽人沒說話，隻是抱著她又反向走回了客棧。
    曼兒靈動的眸子四下張望了一圈，被雨水在家裏憋了一周的人們都陸陸續續的出來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她像是已經猜到了什麼，整個人慵懶的趴在羽人肩上，低低歎了口氣“今天，走不了了吧……”
    “走。”意料之外的回答，女孩不可思議的張大眼望了他半晌，羽人接著說“隻是要收拾一下才能走。”
    女孩不懂的看著他，卻也沒多想，隻是“嘻嘻”一笑用力的抱緊他。她就知道，隻要是這個人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實現的。
    隻是讓何嘉曼沒有想到的是……羽人口中的“收拾一下”竟然是喬裝打扮。所以當羽人換了件極其樸素的麻布衣裳佝僂著俊挺的身子站在曼兒麵前時，曼兒猛然愣了一下，然後便指著他下頜上貼著的長長山羊胡“哈哈”大笑起來“羽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哈哈……”
    羽人卻是一臉正經的糾正道“曼兒，該叫爺爺才是。”
    “爺爺……哈哈……”然後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孩捂著酸痛的肚子蹲在地上“哪有這麼年輕的爺爺啊……”
    仔細瞅瞅羽人，曼兒笑的更加厲害了。一頭漂亮的淡紫色長發垂垂的披散而落，一張英俊的麵龐，高挺的鼻梁，幹淨的皮膚……羽人，哪裏會像個爺爺嘛……
    羽人微微皺眉，似乎也在琢磨這個問題，半晌，突然一本正經的說了句“稍等會兒。”然後又轉身走進了方才換衣的那間屋子。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曼兒百無聊賴的用雙手撐著下巴踢著雪白的小腳。
    “卡啦”一聲響，門開了，走出來的那人……
    曼兒再一次愣住了。方才還年輕英俊的男子，一轉眼竟然頭發花白，滿臉皺紋……曼兒癡癡的喚一聲“羽人……”三兩步跑到他麵前“羽人，你怎麼了？”小心翼翼的牽起他的手，竟也是蒼老如枯柴一般，她慌了“羽人，你這是怎麼了？”
    那人卻隻是溫柔笑笑“沒事的，隻不過用仙術把頭發變白了，把皮膚變成了可塑的。”然後用枯枝般的手輕輕揉揉女孩的頭發“等仙術消失了，又會變回原狀的。”
    聽了這番話後一臉驚慌的女孩這才放心的長長舒口氣“嚇死我了。”摸著自己被揉亂的頭發，偷偷瞄那人一眼小聲嘀咕著“這下羽人真的成爺爺了……”然後看著他的假皺紋白頭發山羊胡又哈哈大笑起來。
    羽人則是靜靜聽著女孩的笑聲清脆如黃鸝。
    女孩一伸雙臂，忽的撲到他懷裏，擦擦眼角的笑淚，仰起一雙清美的眸子望向眼前瞬間蒼老的男子，纖細的手指輕輕碰碰他在眼角捏出的皺紋，像變魔術一樣。然後緊緊抱著那人的脖子，安心的蹭蹭他寬闊的肩，用低如歎息的聲音輕聲喃呢一句“羽人，謝謝你……”
    被抱緊的男子隻是淺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