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終於知道，在凡間，有那麼一個地方非常熱鬧，夜夜笙歌，也有那麼一群人十分敬業，全年無休。
    而最要命的是，我方才進來前，好似聽到一句，“下麵就請出我們醉紅樓的花魁，胭脂姑娘！”
    她話音剛落，我便已然立在大門口。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本帝女今日，竟也逛了回窯子。
    “此女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一隻豬手湊過來，撲來一鼻子的酒氣，我微微蹙眉，掃了他一眼，卻也沒打算真跟他計較，若我一出手，恐怕他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了。
    “咳咳！”我輕咳了兩聲，做個從容的姿態，在一群腦袋中尋找我親哥。
    “這位姑娘是……”一個穿得十分俗氣又十分喜氣的半老徐娘走下台階，諂笑著看著我。
    想我映渺也不是第一次來凡間，且拜讀那麼多凡界話本，自然知道那便是老鴇。
    被她一身脂粉味熏得我直想打噴嚏，忙將劍一橫，“站住！”她愣了愣，眼巴巴瞅著我。
    我說，“我是來尋我哥的。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
    “喲，這位姑娘脾氣真大啊，各位公子瞅瞅，還是我們家的姑娘們溫柔可人兒吧！”老鴇邊說邊揮著手絹，脂粉唰唰落下，像下雪一樣，十分慘不忍睹。
    一說，“這年頭，惡妻來妓院尋夫，通常都說是來找哥哥，不過此言倒也不假，情哥哥也是哥哥嘛。”
    一說，“姑娘長得這般銷魂，哪怕是性子惡點，本公子也很樂意娶了你，要不你別找你那什麼哥哥了，直接跟了本公子好了，本公子讓你做大！”
    看這些凡人半敞著衣襟走過來，一派孟浪作風，我隻歎現今這世風日下，凡界竟萎靡成這般模樣了。
    “誒，各位公子可認錯人了，這位才是我們的胭脂姑娘。”老鴇撲閃著一雙熊貓眼笑眯眯的說，伸手挑開胭脂覆麵的紅紗，霎時驚叫一片，“胭脂姑娘，當真絕色！”
    我覺得新奇，難不成而今凡間竟出了什麼美人胚子，比天女還養眼，順著看過去，卻不由得頓時一怵。
    扶搖啊扶搖，倒真是好久不見！我先前還以為逛了回窯子很新奇，沒想到你竟然都當了回花魁了，兩廂權衡，還是你比較高級，本帝女很黯然，十分黯然。
    隔著雕欄玉砌，她也同我兩廂對望，半晌唇角微微牽動，我知道，她說的是，“怎麼是你？”
    百多年前的汨桑幻境中，我無意間聽到了她的尊神密語，她便疑心我的身份，後來又施攝魂術，差點讓我沉睡的魂魄醒來，恰時墨瀟阻止了她，並將她鎖在了千醉琉璃塔中，一百多年過了，我本都已經忘了這討厭的女人，奈何偏偏有人記得她。
    臭墨瀟，你成魔便成魔，居然還放了扶搖，看他日我將你從魔界拽回來，不給你好看！
    此番我心中雖是十分不爽，麵上還是沉沉一笑，“敢問扶搖尊神，你如此花枝招展的，是在等誰？”
    她神色幾經變化，正巧一個不要命的仁兄眼巴巴湊上去想要香一個，扶搖隻微微掃了他一眼，那仁兄便被彈得八丈遠，且撞壞了三張桌子，五張凳子，以及一根雕梁柱，我覺得，老鴇肯定很心疼。
    “胭脂，你在做什麼？”果然，老鴇發威了，一邊衝著扶搖大吼大叫，一邊去扶那仁兄，“謙王爺，您沒事吧，哎喲喂，小三小五，趕緊來扶扶王爺。”
    滿座驚惶，卻見扶搖懷抱一把琵琶，畫樓西畔，紅衣妖嬈。
    秀手一撥，琵琶聲疾，忽而燭火幾經明滅，一霎那間，周遭喧嘩戛然而止。方才還載歌載舞的醉紅樓，片刻便是人去樓空，月斜深巷，都化作片片如梨花般的光羽，墜落……墜落……
    果真是扶搖，從來都是殺人不眨眼。
    她的琵琶是傾注了尊神之力的，凡人怎會受得了，隻須一撥，便是灰飛煙滅。不止這竹樓，也不止這城池，就連整個凡界，都是生靈塗炭！
    此夜煙塵叢生，血流成河。
    我微微斂眸，隻傲然一句，“背負這麼多血債，扶搖，你簡直枉為尊神。今夜，我便要替這天下蒼生，廢了你的尊神之位！”
    “哼，我倒要看看你憑什麼，大言不慚！”
    我側身一笑，輕拂雲袖，翻飛間，桀驁道，“就憑……我是帝女映渺！”
    空樓皎月鴉繞樹，荒城寒色雁和雲。
    神力縈繞的環環光暈中，我直立在寒氣氤氳的千年城樓上，高舉蒼月劍，劍上碧血流淌，泛著妖冶而冷冽的氣息。
    “你……”倒在地上的扶搖喘著粗氣，心口的位置，謔地血流如注，“原來，真的，真的是你……”
    我挑眉，唇角一彎，“恐怕，你是等不到我哥了！”
    劍起風塵，樓台煙雨，隻覺一道寒光撲朔，我堪堪一躲，當莫邪劍斬落我一縷青絲那瞬間，我怔住了。
    我知道有人會來救扶搖，我以為那個人會是虛褚，憑著他對扶搖的一腔真情，哪怕是羽化前夕，他都將護得她周全，我以扶搖相逼，虛褚必定現身。
    可是，我沒想到，來的人居然是墨瀟！
    浮雲蔽月，風雨洗天，他就像是劍鋒過後獨立懸崖的一棵古樹，眉間是團團化不開的寂寞與蕭索，可眸中卻是絲絲散不了的殺氣與冷凝。
    “瀟，瀟瀟，她是映渺，她才是映渺……”扶搖斷斷續續，終究告訴了墨瀟這一事實。
    是，瀟瀟，我是映渺，不光陪你古寒天九月，更是同你跨過遠古洪荒，一路走來，千千萬萬年來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這樣的回答，就噎在喉頭，我快要這麼告訴他，就快要把一切都告訴他。
    可是……我終究是沒有這機會。
    他隻譏誚而又決絕一笑，“映渺，就她？嗬嗬，簡直荒唐！”
    說完一橫莫邪，劍氣撲過來，我決心與自己一賭，賭他墨瀟半分真情，賭注便是我的命。
    若傾注墨瀟全力的一劍刺入我心，那我必死無疑！
    最後看了一眼如流星般飛馳的寒劍，我淡漠一笑，微微闔上了眼，感覺耳畔似有一陣疾風，幽幽飄來熟悉的香氣，金屬碰撞而嗚鳴，良久，我睜開眼，竊喜以為，生死關頭，墨瀟是舍不得我的。
    可我睜開眼那一瞬，千盞孤寂，萬點空朦，哪裏還有半個人影，隻是方才縈繞鼻尖的那抹清香，是那般熟悉，仿佛有種闊別重逢的感覺！
    記憶依稀停留在年少時光，那真真是滄海桑田千千萬萬年前，仿佛身邊總有那麼一抹清香，久久不能散去。
    一片紅葉垂下，我伸手輕輕接住，卻在我指尖碰到它那一刻，紅葉如霧般消散，徒留一行小字——神魔之別，便在於心。
    落款蒼涼，小篆而書，寥寥兩個字，龍飛鳳舞——穹央。
    “嗬，師傅……師傅，是您回來了嗎，師傅……”一座孤城，隻餘我欣喜而又忐忑的呼喊。
    欣喜的是，師傅他老人家可能回來了。
    忐忑的是，萬一不是他老人家怎麼辦？
    一道疾風拂過，磅礴而又熟悉的氣澤，將我刮得一歪，然後便聽見一句讓我徹底放心的話，“老子還沒死呢，你哭甚，老子還有事，先不見你個臭丫頭，走了，你自個兒保重。”
    然後便徹底消失，我甚至連他一片衣角都沒看到。
    不過至少我確定，師傅他老人家回來了，長得個仙風道骨卻爆得一口粗話的他，回來了。
    映渺，又多了個人，能幫你救虛褚，救墨瀟，救你所在乎的每一個人，保護你想保護的所有東西。
    我覺得，很幸運。
    “救，救命啊，救命……”
    空空城池，竟還有人聲，我有些詫異，回首，見一男子狼狽奔跑，胸前掛了個長長的行囊，身後跟了一隻惡鬼，麵目猙獰。
    竟能避過扶搖的神力，看來這一人一鬼，都還有些本事，我且將蒼月放出，本想將那被追的人從惡鬼手下救出來，哪知蒼月把惡鬼趕走後，也不回鞘，反而圍著那人嗚咽半晌，而他胸前那行囊亦是徘徊應和，分明也是劍嘯之聲。
    “白日！”我試探著喚了聲，那劍嘯之聲更為洶湧，仿佛在應和。
    是的，是白日，那人行囊中裝的，竟是哥哥的護身神兵——白日神劍。
    那麼，那個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