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舊詩】（上）（1）
    孫懿雖說是個武將，卻在丞相的教導下熟通詩書，這讓他和自小書堆裏長大的顧清泗有了很多共同話題。那年的禦花園，三月初五的連翹開得正好，桃花洋洋灑灑地漫上枝頭，風過花落，在明澈的湖麵化出三圈漣漪。廊亭轉角，顧清泗手執一卷《春舊》，朱唇啟合：
    “晴日獨醉聞柳泣，回首半眸知桃癡。誰曉庭外李孤寒，春風一笑落一枝。”
    他自顧自地笑著，這滿目春色，卻還是躲不過花落消散的結局，莫笑騷客傷春，隻怪這世間輪回太匆匆。
    這新柳夭折，倒是惹得桃花悲憫萬分，見那桃花瓣撲簌撲簌落到湖麵，這一牆之隔的李花卻是淚雨漣漣，相思成疾。
    “今朝聞君三聲歎，原來是心疼這桃李之事，”一雙略顯粗糙的手圈住自己的腹腰，下巴倒是大大方方地架上自己的肩胛，顧清泗苦然一笑，不作反抗。“泗兒？”孫懿見懷中的人不說話，隻是呆呆地望著前方，那一卷《春舊》窩著皺了邊，“怎麼了？”
    “嗬嗬，”顧清泗輕笑道，“本王隨口騶上的幾句詩，讓孫將軍見笑了。”那手中的舊書，寫盡傷春悲秋之事，卻不入俗流，字字珠璣，“倒是這書裏的一二詩句，值得世人一讀呢。”
    孫懿湊上前，將顧清泗摟緊，“我早說了，要你改掉這哀怨的性子，首先得燒了你的書。”
    這卷《春舊》是顧清晚下訪民間搜羅來的詩集，想著胞弟顧清泗喜好詩書，自己也沒有什麼讀書的興趣，便轉送給煬王。“可你說，這世上真有容顏不老的人麼？”相傳《春舊》的作者是個容顏不老的男子，下過市井，上過宮廷，民間更有關於那人傳奇一生的野史傳記，其中那段不倫之戀尤為流傳，“‘人若君子，君子若茶’，這公子錦，又是怎樣一個人物？”
    孫懿皺了皺眉：“這世上哪能有這樣的事？容顏不老，那是妖精罷。”
    顧清泗笑了一聲，神色卻是落寞的很，“若是能像他那般轟轟烈烈地愛一生，倒也可貴的很。”那個關於“公子錦”與“詞德君”的傳奇故事，在民間屢見不鮮，再看自己和孫懿，無論他把自己摟得有多麼緊，都無法貼近自己的心。
    “本王，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他不是不愛孫懿，可這一個是當朝小王爺，一個是最年輕的鎮國將軍。若孫懿不過是個市井小民，他定可以收他入了府邸；換做自己也是一樣——可偏偏兩人都不是卑微的身份，於大齊都是不可缺少的棟梁角色。
    “怎麼了？”孫懿見顧清泗臉色有變，“煬王殿下，又在擔憂些什麼？”
    “憂？”薄唇一抿，強顏答道，“你我所憂之事，無外乎江山社稷；先帝仙逝已久，雖所大齊四方太平，然上有遲未國虎視眈眈，下有南野卷土重來，蠻夷之族，無不窺探大齊疆土，招兵買馬蓄勢待發，”顧清泗抬首直視孫懿，“這些，難道不是孫將軍憂慮的事？”
    “兵不自言勝負，”孫懿輕輕地戳了戳顧清泗的額頭，“臣自然憂慮這江山之事，可殿下憂的，不止這些吧？”
    顧清泗目光一顫，“本王還有什麼可憂的？”
    素荑被對方牽起，孫懿掰開顧清泗緊握的拳，他朝著他淺淺一笑，然後將一枚通體碧綠的翡翠墜子放入顧清泗的掌心，“據說這是當初公子錦身上的那枚翡翠哦。”說罷在顧清泗額頭印下一個淺淺的吻。
    如今這枚信物就被緊緊地握在自己拳中，顧清泗苦笑著搖了搖頭，伸手去挑那營帳的門簾，而自己還未觸碰到那簾子，那營帳的主人便早先一步挑起了簾布。“泗兒？”孫懿顯然有些吃驚，語氣中卻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顧清泗環顧四周：“進去談吧。”
    差使了兩個兵士守門，吩咐著不要讓人來打攪。孫懿試圖去抓顧清泗的手，卻被少年躲開。
    “孫將軍。”他找了一處暖和的地方坐了下來，這將軍營帳並不大，孫懿不喜繁奢，便從輕就簡，鋪子旁加了一張小小的桌案，夠寫些東西就好。“本王想著，一些東西，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顧清泗朝對方伸出了手，攤開，那一抹熟悉的翠綠出現在孫懿視線之中，顧清泗別過頭，不知為什麼，他甚至有些害怕看見孫懿此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