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思念，仿佛溫柔一刀，讓他疼，卻也讓他歡欣。冷月心中輕輕歎息。“讓我看看你的傷。”
    澤嵐看著冷月為他上藥包紮，滿臉都是癡癡的笑。記得他們第二次相遇是在莫還山中，那時候他中了追魂香，冷月雖看在寒山月的麵子上願為他解毒，卻是將藥丸交到了柳生手中，讓自己好一番氣悶。而現在，他終於願意親手替他療傷。
    “你笑什麼？”
    “我就是開心。”澤嵐臉上笑意更盛。
    “受了傷有什麼好開心的。”冷月見他身上淨是些大大小小的傷痕，所幸便一起上了藥，然後扯了衣擺一一仔細包紮。
    澤嵐但笑不語。他從不知原來自己也是個這麼愛笑的人。冷月就像有種魔力，連他周圍的空氣都與旁處不同，冰冷之中帶著淡淡的清幽，深深地吸引著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孤高與清冷，所有他的一切，都讓他思之如狂。“跟我回瀾王府吧”，他忍不住說道。
    “不。”冷月頭也不抬幹脆地拒絕道。
    “為什麼！”澤嵐不解地追問。
    “不為什麼。”冷月的聲音冷冷淡淡的，沒有一絲回寰的餘地。
    澤嵐的心被潑了冷水般，凍成了冰。他不明白為何他前一秒還在對自己微笑，下一秒就要在他心上紮一刀，心中有股無名的怒火在升起，他抓起冷月的手腕，強橫地問道：“如果我說我要你和我回去呢？”
    冷月抬起眼，抿著唇冷漠地斜睨著澤嵐。澤嵐在他無情的眼神注視下訥訥地鬆了手，他知道冷月決定的事沒人能夠令他改變主意，若是自己再一味強求，隻會讓剛得的那一點親近轉瞬消失。
    他本想告訴他，他為他在東閣中修了個和撫琴閣一樣的荷塘，他還埋了好多他最喜歡的暮春雪，隻等他去時兩人再把酒言歡刀劍切磋。可是他卻不給他機會。就像當初的西山之約，他苦苦等候了一天，卻始終不見他的蹤影，之後尋尋覓覓，卻一再錯過。等到好不容易又見了麵，沒說上幾句話卻又忍不住要對他惱火。
    “都包紮好了，你下山去吧。”冷月裝起藥瓶收了劍，站起身向崖邊走去。
    “別趕我。”澤嵐連忙站起來要去拉他，可是一急之下又扯裂了傷口，綁在身上的白布條透出了點點殷紅。“嘶。”澤嵐一咧嘴，還是忍著痛追了上去。
    冷月站在崖邊，獵獵的風吹亂他的衣衫，澤嵐看著冷月的背影，有種不在人間的錯覺。這樣的冷月，讓他覺得會隨時離他而去，任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握在手中。
    蒼茫雲海，因風聚散，浩浩群山，落雪其間。冷月的心如這山間的寒風般凜冽，又如這崖上的積雪般茫然。山中的歲月，平淡清苦，常常不知人間春秋變換。因此對於時間的概念，他總是模糊的，無論日子過得快一些，還是慢一些，在這終年積雪的山上，總歸是沒什麼太大的差別的。若是不曾下山，不曾遇上澤嵐，也許幾十年後的冷月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如果我說讓你留下來陪我，你可願意？”冷月的聲音一般淹沒在了風裏，所以聽起來格外的縹緲。
    “願意。”
    冷月回身，凝視澤嵐的眼睛，“你當真願意，放棄皇位，放棄你的一切？”
    “這……”澤嵐遲疑了。他是很願意和冷月長相廝守，可是皇位是這些年來他汲汲營營心心念念的東西，要他放棄眼前這觸手可及的權勢，他不願。“為何要放棄？你陪我一同坐擁天下，難道不好？”
    無需再過多言，這一問他便已清楚。這世上隻有一個孤月，也隻有一個寒山月，沒有人會再像他師父那般甘願拋棄一切獨陪愛人相守在這清冷的山中。人世間的富貴榮華，多麼值得貪戀，更何況是江山萬裏至高皇權？
    “你走吧。”
    “我不走。我承認我沒辦法放棄皇位，可是我也同樣不會放棄你！”澤嵐急切地說道。
    “走。”冷月眼也不眨地拔出裂月，劍尖直指澤嵐。
    澤嵐呆住，苦笑兩聲，然後伸手握住了裂月的劍身，往回一用力，插進了自己的胸口，重複道：“我不走。”
    “你？！”冷月本沒想真的刺傷澤嵐，誰知他竟這般。劍刃割破了他的手掌，鮮紅的血落到了雪地之上，分外的刺目。而那件早被血染透的黑衣，在胸前處又一次被劃破。
    “我不喜歡外麵的世界，不會和你去瀾王府的。你若不願留下，還是盡早離開吧。”冷月一把抽回裂月，也不管劍刃劃過澤嵐手掌時帶出了更多的血液。
    澤嵐一踉蹌，手中的劍一下被抽空了，他的手卻還舉在半空。“至少，讓我們再一起喝次酒，比回劍。”
    冷月收劍入鞘，答道：“好。”
    冷月帶著澤嵐進了山穀中的一片雪鬆林，抓了隻雪兔，架起火堆，然後又從師父房裏偷了兩壇暮春雪。
    兩人對坐無言，冷月專心地烤著兔子，澤嵐則專心地看著冷月。
    其實這樣安安靜靜的也不錯，他們之間總是聚散匆匆，從來也沒好好地相處過。然而這樣看著冷月的時候，澤嵐心中竟恍惚有種錯覺，仿佛他們早已相識多年。
    他說不上來這感覺從何而來，也許思念一個人太久，那人就會在心裏生了根吧。天天想著，夜夜夢著，便如同生活在一處一般。還是平生第一次，這樣牽掛一個人。澤嵐不能否認，隻是這樣看著冷月，他心中就已十分滿足。
    可是……他就是貪心。他不僅想要冷月，也想要皇位。也許這一點上，倒是他二哥澤燁更能理解他。然而他已然從四弟手中奪得了蘇長卿，那自己呢？他是瀾王，權傾朝野名震天下，他想要的，沒理由得不到，冷月一定會是他的，皇位也一樣。
    “好了。”冷月將烤兔一分為二，遞與澤嵐。
    澤嵐接過，聞了聞，然後一笑。拍開酒封，酒香撲鼻而來，芬芳清冽，正是暮春雪。澤嵐將酒壇舉到冷月麵前，冷月也舉起自己那壇，碰了一下。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