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是一片茫茫白雪，他還在雪國？不，澤嵐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這四周群山連綿，並不像是雪國。那麼……澤嵐心中忽然有了一個猜想。
    他猛然轉身朝身後望去，就見山腳下立著一片詭異的黑色石林。十二連環陣！他果然是在巔雲峰！
    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在巔雲峰上？澤嵐腦中突然模糊一片。他努力地回憶著，剛剛……剛剛……對了，剛剛他破了諸葛笑設下的十二連環陣！
    他被夏玉傾用假冷月騙去了柳州，然後從歐陽南宮口中得知冷月在這天頂山巔雲峰上，他便扔下柳生率著西影晝夜不休地趕了來。隻是他們在山腳下被困十二連環陣，西影全軍覆沒，他也差些死在陣裏。
    澤嵐看看自己，身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口，血液還沒凝固，一動那些傷口就撕裂般的痛。他忍著痛一路向山頂走去，沿途卻沒看到一處房屋，更別提人了。澤嵐心道：難道歐陽南宮騙了他，冷月不在巔雲峰？
    就在失望憤怒之際，澤嵐的眼睛瞥到遠處的一座斷崖上，那裏，有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
    澤嵐心中一動，是他！
    心跳如雷，步履千斤。澤嵐定定地站在原地，隔著縹緲的雲海，看著那個如蜃景般時隱時現的身影。
    他不敢動，怕這是幻覺，一動就消失不見。他心中緊張，不知見了他該說些什麼。他這一身血汙的模樣，實在是有夠狼狽的吧。
    他站了許久，也看了許久，冷月始終坐在那裏，紋絲不動。他身上衣裳單薄，也不知會不會冷。但即便是冷，他也什麼都不會說，冷月就是這樣，冷情冷性，一個眼神便拒人千裏之外，任誰都靠近不得。
    冷月坐在斷魂崖上，如以往的許多時候一樣，靜靜地抱著膝蓋，不知是在看著飄渺的雲海，還是遠處的山雪。
    他隱約記得自己似是離開了斷魂崖一些時日，不過那記憶模糊得很，他倒有些分不清是夢是幻。不過記不清也無所謂，夢與現實，於他並無多大差別。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在這雪山之上，對著終年不變的景致，獨自發呆。相比於外麵複雜的世界，他還是更喜歡這裏。雖然這裏空蕩而又孤寂，卻讓他覺得安心。
    他隱約記得好像還有一個地方，也是這樣，滿目的白色，滿眼的寂寞。但是那裏，似乎要更溫暖一些，那溫暖，來自另一個人。
    心中有些酸酸的感覺，他輕輕閉上眼，緩緩抽出了手邊的裂月。
    清風微微，落雪寂寂，天雲蕩蕩，山穀幽幽。心，像是被潮水淹沒了，一層一層，彌漫著憂思。
    手腕輕轉，劍尖微挑，那套名為相思的劍法如流水般傾瀉而出，一發而不可收拾。
    纏纏綿綿，訴不盡心中愁苦。回回轉轉，道不出柔腸幾斷。
    這感覺，如此熟稔，像是伴著他朝朝暮暮，許多時光。
    他的心中，思念著誰？
    澤嵐站在山巔，看著遠處。冷月身形如葉，腳踏流雲，衣袂輕翩，隨風而轉，素手白衫，劍若柔絲，舞不盡繾綣情深。
    他好像，見過這套劍法。相思蝕骨，怎一言道得？唯有化劍，聊訴我心。
    腳尖一點，澤嵐縱身向下麵那處斷崖躍去。冰寒的風呼嘯著吹過他的耳畔，凍得傷口都失去知覺。而他的心中，卻始終隻想著一物，就是斷崖之上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
    手中寒天破空而至，與裂月擦出一刀亮痕。冷月睜開雙眼，心底有些微迷惑。
    怎生他思念的人竟會出現在眼前？莫非這是夢？
    然而手中的劍卻停不下來，裂月纏著寒天，寒天繞著裂月，似兩隻交尾的蝶。可冷月和澤嵐的心卻不在刀劍之上，隻在彼此眼中。
    仿佛又回到了那夜，清風荷塘，刀光劍影。
    澤嵐揮刀，揚起崖上積雪紛飛，冷月舞劍，穿梭白雲落雪之間。
    斷魂崖上，兩人身形繾綣，一來一往，一黑一白，交織出一幅絕美的畫卷。
    冷月的心，不再痛了。似乎隻要看到了他，自己的心就不再飄忽著沒有了著落。
    他其實早已知道心中一直盤桓不去的身影是誰。冷月輕輕一笑，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那般冷傲不群？
    澤嵐震驚地看著冷月，他笑了，第一次，他對他笑了。輕似雲，淡如煙，卻勾人心神，奪人魂魄。這一刻，他忘記了一切，不能言語，不能呼吸，連寒天也停在手中，不知何去何從。
    眼看冷月的劍已至麵前，澤嵐卻渾然不知去躲。“撲”的一聲。裂月斜刺進了澤嵐的胳膊，穿了過去。
    冷月急忙抽出裂月，劍身帶出了一道鮮血，淋漓地落在了雪地之上，點點都是妖豔。
    “你怎麼不躲？”冷月的聲音裏有一絲驚慌和顫抖。他不知道是這崖上的風太大，還是他的心太冷。剛剛那一瞬，澤嵐突然停下，他來不及收住劍勢，終是刺傷了他。他不知為什麼，明明受傷的人是他，疼的卻是自己的心。
    “讓我看看你的傷。”冷月正要上前，卻不想被澤嵐一把抱在了懷中。
    冷月微怔，待回過神時，自己的手臂已輕輕環住了澤嵐。沒有太多驚訝，一切都這麼順理成章。就連聽到澤嵐說出“我很想你。”之時，他的心亦是平靜自然的。仿佛這一刻，他早已在心中演習無數次。
    是的，他也在想他，在斷魂崖上的每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