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似乎什麼人都歇息了，天外暗黑一片。巡夜的侍衛步法齊整，若隱若現的燭火緩緩移動過來，又緩緩移動著走了，曾被那輛光照過的地方，仿佛什麼也不曾有過……
    別院內，苡藏頗有興致的倚在廊柱上，呼吸間，悅耳笛音宣泄而出。
    一旁的侍衛看著，忍不住吞咽了下。
    美……
    卻無人覬覦。
    動了歪腦筋，許就離著死亡不遠了……
    “寧王的心情很好……”悄無聲息的夜，就這麼被一聲陰森恐怖的啞音劃破了。
    笛聲，戛然而止。
    苡藏身型一抖，收了玉笛轉頭向門口望去，微微蹙眉。
    言歸，依舊是那身幹淨的白衣，猙獰亦神秘。
    有些緊張的握住玉笛。
    七日期限已到，使團明日就可啟程前往啟國的國都旰瓠，廉貞剛被沐將軍喚走，言歸卻透著詭異不請自來。
    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讓人不得不起了防備之心……
    “言先生深夜前來，有事找本王？”
    被問之人隻是點了下頭，慢步走到苡藏前方兩臂遠的地方駐足。
    “在下是尋聲而來……”
    抬眼瞧瞧，苡藏立刻窘迫的將玉笛藏到身後：“光顧著自己開心，竟忘了時間……”
    言歸搖了搖手裏的東西，叫人心悸的沙啞笑聲傳來：“言歸此次是來偷師的。”
    苡藏一怔，想不到這個古怪的謀士還會這麼撒嬌的動作，不由得放鬆了警惕。借著月光與燭火，他辨出，剛才因著晃動略有些反光的東西竟是笛子，一管通體黑亮的墨玉玉笛。
    不禁詫道：“言先生也會吹笛子？”
    “嗯，”言歸視若愛侶般撫摸著，非常誠懇地說：“這笛原本是一對的……”
    “咦？那……另一個……”苡藏偷笑：原來是定情信物。
    “讓寧王見笑了。”言歸輕歎一下，低緩道：“若不是今夜聞著笛聲，言歸此生怕是再也不會碰這玉笛了……”
    “難道先生所愛之人已不在人世？”
    言歸反問：“在寧王心中，生離亦或是死別，何為這世間最得殘忍淒絕的事？”
    苡藏沒想到竟聽見這麼悲愴的話語，微微一愕：“要是活著，此生還能有相見的時候。”慢慢踱了兩步，方又歎道：“要是死了，塵土一把，魂飛消散，就連個盼頭都沒了……”
    “言歸看來，生離之痛遠比那死別之傷更叫人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啊？”
    苡藏最害怕聽見什麼情人傷離的事了，平時紫雲她們哭一哭他都尚且招架不住，如今提到別人的痛心處，更是不知道要如何勸解，開始的鎮定從容跑得沒了影子，趕忙擺手：“先生不要這麼消極，隻要活著，一定能見麵的。不然、不然……先生說說出了什麼事，本王幫你想想辦法，可好？”
    這個回憶仿佛讓言歸並不好受，沉吟片刻，才用極低的語氣答道，“言歸所愛，雖身在官家之內，性子卻清冷孤傲，若不是有著自己必須完成的事情，言歸絕不會任他回去，自此天各一方。”
    聽到這裏，苡藏不免心驚，柔聲問：“難道是她回去被人逼婚，或者被家人關了起來？”
    言歸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苡藏才稍放了放心，寬慰道：“還有機會……”
    言歸溢出一絲苦笑，繼續說道：“自離去，我與他雖見不得麵，卻時常書信互道相思，日子倒也不算難熬。年前某日，忽地消息中斷，言歸心下掛念，經過多方打探才知是他遭人殘害，命雖保住，卻連自己都忘了……”
    原來事情還沒完……
    “在下正欲啟程相接，卻又被告知救他的人竟是他過往的仇人……”言歸說到這裏，已看到苡藏瞪大眼睛打量自己，頓了頓，朝他慘淡一笑，解釋道：“寧王定會認為在下是那寡情薄幸之人，至他於危險中而不動容。隻是言歸人單力淺，縱不畏懼權貴，卻也找不到解救之法。就連言歸這人，怕他也忘了吧……”又是一歎。
    苡藏心裏也覺感慨，這種慘事，竟能發生在這現實之中，不由得跟著長歎了一聲，吟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這兩句確實是有感而發，並非有意炫耀。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言歸訝道：“寧王一語，驚醒夢人，生死相許……在下若再得他，即便是記憶全無，也必囚他一生一世，再不許離開半分！”
    苡藏蹙起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事，不能強求的。今夜無事，先生不如吹一曲吧，或許……他會聽到……”
    言歸頜首，玉笛襯著白錦在空中劃過，黑亮得有些刺目。
    他的手臂瘦長而結實，抬手時，苡藏再次愕然。
    因為那是雙很美的手……
    耳邊之音，來得清幽婉轉。
    院內站著的侍衛雖多，卻絲毫沒有將這笛音染上分毫濁氣，仿佛喘息聲越多，越讓人忍不住細心聆聽，驟然之間，人人下意識地閉上眼，舒張耳郭收納這低淺幽綿的音律。
    輕回低轉，如泣如訴，轉折之時，越顯動人。
    一見鍾情之情，不言而喻。
    曲到尾音，緩緩變輕。
    每個人都豎起耳朵凝神捕捉這虛無的音律，似飲了一杯絕世佳釀後，仍貪婪不舍地回味舌底最後一縷殘香。
    終於，飄渺的餘韻也逝去了……
    言歸收緊指尖，眸內思緒飛轉。
    那一夜，是誰動了心？
    那一夜，又是誰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