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
    邱丹生靜默的坐在琴房內，雙膝間架著一把瑤琴。今早瞿銘派人送來的大聖遺音，比起柯明輝的九霄環佩有過之而無不及。
    自古以來，瑤琴的等級比起人的三五九等還要明確森嚴，一把好琴，琴的腰和頭弧度或內收尺度不可過深，側麵不可過高。
    瞿銘的這份禮很重，用來盛裝瑤琴的是一整塊黃花梨木材雕琢成的琴匣，連琴匣內外還有精美的雕刻。
    “這是投其所好嗎？”他的手指定在琴弦上，眼神失焦片刻。垂螓凝視著膝上的瑤琴，用著幾近低不可聞的聲音道：“喜愛時視若珍寶，嫌棄時棄之如敝屣，統共不過一時的心情。”
    門扉倏然被人從外向內推開，有人頂著逆光站在門檻處，邱丹生沒有抬頭，靜默地看著一雙茄紫色的靴子逐漸向他靠近，直至停在他的麵前。
    “練完琴了嗎？”他俯下身，衣擺落在邱丹生的琴弦上，眸光掃向他擺在身側的琴匣，嘴角一抿，心中五味陳雜。
    一早，書院就鬧騰起來了，丹生的這把瑤琴不是尋常人家送得起的，他原以為丹生不會接受，但他在看見自己時，隻是微微地頷首，默不作聲的接過仆役雙手奉上的琴匣。
    邱丹生信手彈起，搖了搖頭，這幾日他心神不寧，師父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沒責怪他對練琴的疏忽已是大幸，再擅自提早離開，難保師父不會生氣。
    “就那麼喜歡這把瑤琴嗎？”他不知是要把邱丹生的沉默歸咎於他對新到手的瑤琴的愛不釋手，還是歸咎於對贈與他瑤琴之人的……
    頓了頓，他方覺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猛然抬眸望著邱丹生，正巧對上他望著自己的眼眸，霎那間，他們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邱丹生的眼神像是看穿他心底的話，撫了撫琴弦，將瑤琴收入琴匣中，隨後站起身，抱著琴匣，低頭從陳錦的身邊越過。
    “為什麼？”陳錦靜靜地站著，左手卻扯住了邱丹生的袖角，他彎了彎嘴角，最終發現自己根本笑不起來，“你可以接受他人的好意，唯獨不能接受我？”
    邱丹生定在原地，陳錦和瞿銘有何區別？他可以接受瞿銘，為何唯獨不能接受陳錦？許久，就在陳錦以為邱丹生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徐緩地道：“他的好意，我尚且付得出代價。”
    若不是陳錦當年的決絕，他不會明白自己在他人的眼中形同螻蟻。思忖到此，他一點一點的撥開陳錦的手指，一切覆水難收，他似假還真的言語撼動不了他。
    這一次，陳錦沒有再攔著他，而垂放在身側的雙手陡然緊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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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九月份，最是賞菊吃蟹的好時候，若是依照往常，邱家會托沿途有路經長安的鄉人送來清河的大閘蟹，權當一整年對邱丹生求學在外的嘉賞。
    每逢從驛站接回家人的送來的螃蟹，邱丹生總是喜歡去酒肆打一壺的三白酒，夜半時分，獨自一人在院內自斟自酌。
    不過螃蟹好吃，不代表它好脾氣。用草繩五花大綁的大閘蟹向來難以伺候，一不小心，他還是會被螃蟹給鉗住手指，弄得十指紅腫，險些見血。
    可今年似乎有點兒不一樣，瞿銘不知打哪聽說了此事，硬是要邱丹生提著蟹，大老遠的從書院到他的府邸來。
    響午時分，邱丹生抵達府邸，剛一踏進門檻就發現案桌上擺放好了吃蟹的小菜，還有溫的正好的清酒，而瞿銘正一臉似笑非笑的坐在凳上等著他。
    “我猜你不是個會烹飪的主，與其等你浪費了良材，不如我替你選擇更會料理的人。”瞄了瞄邱丹生被大閘蟹鉗的通紅的十指，瞿銘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罵，叫人給他擺好碗筷，讓小婢告訴主廚，不必留情，盡管對蟹大開殺戒，權當給邱丹生解恨了。
    邱丹生不想反駁，君子遠庖廚，他不善易牙之術，不足為奇。“人無完人，我若什麼都懂，豈不智多近妖。”
    近妖？除去邱丹生無欲近僧的性子，其餘的還真像個存心要使人不得安生的妖孽。不過瞿銘不會真把這句話說出來，惹得邱丹生不快是其一，其二他偏偏喜歡看到有人在邱丹生的麵前碰的一臉的灰。
    “你慣來偏愛三白，不過翠濡倒也不錯。”替邱丹生夾了一筷子的醬桃仁，瞿銘放下筷子，讓人將小爐子上的翠濡送過來。
    邱丹生舉起杯子，低頭啜飲了一口，翠濡比起三白要來的味濃香醇，難怪唐太宗曾賦詩讚曰：錄勝蘭生，翠濤過玉菱，幹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
    皺了皺眉，邱丹生看著瞿銘的眼神帶著點疑問，他不是閉門造車的酸儒，怎麼會不知道翠濡似乎是專門上供給名門望族的貢酒，現今想來，瞿銘究竟是何身份？連貢酒都能輕易得到。
    “丹生是南方人，大抵吃不了辣的，蝦籽冬筍、滑溜貝球、鳳尾燒麥，我猜你會喜歡的。”瞿銘單手托腮，凝神注視著邱丹生，難得他請人從江浙兩地送來個擅長浙菜的廚師，再不合龍吐珠的胃口，他可要傷腦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