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書香門第 第6章是去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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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正寒,許是受不得長安乍暖乍冷的氣候,邱丹生還是病倒了。
擱下筆,他望著信封上還蘸著墨滴的一行字——並無他事,倏然籲了一口長氣,收起了書信,默然看向窗外。
伺候他的小廝已經被他打發回院長的身邊,本不是貴家子弟,添個小廝,也是多餘。
“還是獨自一人比較清閑。”他從火爐上提壺倒了杯水,聽說那花娘在畫船上輕歌婉轉,眉目之間俱是萬種風情,迷得一幹學子不知天上人間,以至於眾人歸來後,還對此事津津樂道。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誰比的了誰真心?”垂下眼簾,他衝開了茶水,窗外總是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寒氣順著窗縫鑽進來,將屋裏的茶香衝淡了不少。
江流說他孤僻自處,不願和生人有所瓜葛。這一點,他從來不反駁,不是無從反駁,而是不知該如何反駁。
“哐”的一聲,大門毫無預兆的被人推開。
陳錦一身衣裳被雨濡濕,顯得有些狼狽,“要不要喝酒?”他搖晃著酒壺內的液體,抬眸睨向他道:“杭州三白酒,你會喜歡的。”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邱丹生看著他腳下的步伐沒有半點停留的靠近自己,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麵對他。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杭州三白酒?”
陳錦嗤笑一聲,“有那個蠢人在,院內還有誰不知道你喜歡杭州三白酒,上好的杭州三白酒再配上一小碟鹿肉片,應該會是你的最愛。”
“可我們的交情還沒好到可以把酒言歡的份上。”邱丹生心裏雖喜愛三白酒的清醇可口,但也不至於暈了頭,沒去細想他的來意。
“你到底還是怕我。”從西廂房跑到東廂房,一路顛簸,他原想借著酒意,邱丹生也不至於拒他於千裏之外。到頭來,還是一盆冷水澆了下來,這比起外頭的雨還令人泄氣。
“坐吧,我答應你的自然會做到。”他讓了讓,讓陳錦坐在榻上,眸光掃向他泛著水光的發絲,微微歎息,“為何不帶傘?”
許是沒料到他會突然讓步,陳錦苦笑道:“走的匆忙,忘了這點。”
接過酒,邱丹生將其置在火爐上溫酒,頭也不抬地道:“我這性子不適合與人交往,你又何必自討苦吃。”
陳錦怎麼不清楚他的性子,說是清冷還好聽了,除了江流,在書院裏,他根本就不與他人交談。
“總覺得如果可以見到你笑起來的模樣,應該會不枉此生。”當他說完後,頓時發覺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不禁惱怒地偏頭望向窗外,轉移話題道:“院裏隻有你這一處的桃花開得最好了。”
停在酒壺上的手頓了頓,邱丹生提袖拎起酒壺,替他斟酒道:“來時,我和院長要了最清淨的地方,四下無人,桃花自然會開的歡愉。”
遠離人群,索然寡居,陳錦想起院長提到邱丹生時,一臉的惋惜。好一個鍾靈毓秀的人,卻天性淡薄,不願入仕。
“得也失也是也非也,執妄太過,終究無法放過自己。”抬眸瞥向陳錦,邱丹生側身坐在榻上,低頭啜飲了一口,他的心思,自己怎麼可能猜不到?
從開始到最後,他不是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
身在盛世,怒其不爭。
“人各有誌,等到修學完畢以後,我會回到家鄉當個私塾夫子,今後便過著清閑的生活。”放下杯子,他的唇瓣浸染著酒液,顯得特別的水嫩。
陳錦情不自禁地探出手,觸碰他的唇邊,邱丹生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輕撫,根本無法做出反應。
“好喝嗎?”他的手在空中頓了頓,最終還是收回,驀然出聲打破了現場的緘默。
“還好,不過不能多喝。”垂在袖中的手鬆了又握,握了又鬆。邱丹生若無其事地用手臂撐著榻上的茶幾,拿下書櫃上的一本被油紙包裹的畫冊道:“你要看嗎?近來坊間流行的讀本,前幾日,江流見我無聊,便神秘兮兮的送來給我解悶。”
又是江流!一股怨氣在陳錦胸中翻騰著,他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對邱丹生親近江流而斤斤計較,可每一回見到江流糾纏著邱丹生,他就完全控製不住想要掐死對方的衝動。
邱丹生坐在榻上,靠著茶幾邊沿,用手支著頭,淡淡的出聲詢問道:“你不喜歡嗎?”
“沒有。”陳錦緊記上次的教訓,眉眼間盡是一片忍耐,他似乎很在意邱丹生的心情,這種心情,他很少有,他不知道該怎樣阻止自己,卻也不敢再深入想下去。
因為謎底似乎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翻閱著書籍,陳錦的臉色愈來愈奇怪,又青又紅。
見狀,邱丹生按著茶幾傾身向前,頸部暴露在空氣中,陳錦瞳孔緊縮,不由得身體往後一挪動。
“你怎麼呢?”邱丹生被他搞得一頭霧水,困竇地低聲道。
用手蓋著書籍,陳錦猛然一捶桌子,聽那聲響,似乎捶得生痛,但看他的表情,卻絲毫不覺得。
“你以後還是不要再和江流這種人深交,少不得他會帶你進溝裏。”從前那道在邱丹生耳裏顯得冰冷的聲音,竟然放低音量、甚至溫柔起來。甚至每一個字裏,都帶了微微的擔憂還有親近。
邱丹生怔愣了一下,反而不知所措地坐回原地,為什麼總覺得重生以後,陳錦對他的態度很奇怪。
“這種書,不看也罷。”陳錦徑自一把將書丟到一邊,盡力忍耐著怒氣道:“改天你要看什麼,我叫人從書肆帶來。”
“不用了,也不過是打發時間,閑暇時看什麼都一樣。”邱丹生抬起袖子,咳嗽了幾聲,臉色白了白,原以為隻是風寒,可沒想到還是令人渾身酸痛,使不上力氣。
一聽到他隱的咳嗽聲,陳錦一把伸手將他的手腕抓住,邱丹生一驚一詫的抬眸望著他。
陳錦的手搭上他的手腕,仔細的感覺著他的脈象,許久,他的兩道劍眉緊鎖著,仿佛極為不悅,“為什麼得了風寒也不說。”
甚至還陪他一起喝酒!?
“沒什麼好說的。”邱丹生收回手,陳錦懂醫術,他是知曉的,但他從來沒想過他會願意替自己診脈。有時候,給予他人若即若離的關懷也是殘忍的,“也不是三歲孩童了,一點風寒不必弄的天下皆知。”
陳錦早就習慣他冷淡的個性,不以為忤地道:“我知道你生性不喜歡麻煩別人,可有時候,人是需要他人幫助的。”
一味疏離他人的親近,不多話,也不愛紮堆出風頭,陳錦不知道為什麼他要對這樣的人再三的忍氣吞聲。
微微歎息,邱丹生起身,彎腰撿起被陳錦摔到地上的書籍,但在當他看清男女身體交疊的封皮後,臉色倏然一紅,撇開視線道:“我……不知道這裏邊竟然會是……”
視線轉移到他手裏捏著的封皮,陳錦眸光暗了暗,也不想拐兜圈子,“如果你知道,你也不會拿給我看。”
邱丹生訕訕地笑了笑,忽然聽到屋外窸窸窣窣的說話聲,猜到應該是出來找陳錦的小廝,果不其然,稍稍一會兒,就有一名小廝大著膽子,叩響了房門,小聲地道:“邱公子,我家少爺在不在你這?”
邱丹生側身觀望著陳錦,許久倏然籲了一口氣。
“在這。”他如是道。
屋外的雨早就停止了,陳錦已經沒有借口再留下來。
彎身套上鞋子,陳錦頭也不抬地道:“等會兒,我會讓小廝送來一些治風寒的藥,你記得熬煮就好。”
邱丹生站在原地,任由著陳錦越過自己的身邊,他低聲喃語,“以前……你從來都沒有這麼關心過我。”話畢,他越慌越想,最後竟然臉色慘白地往後一退,癱坐在榻上,愣愣地守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屋子。
還是在意嗎?
他撐住頭,前生陳錦那英俊的輪廓漸漸在他的腦海裏明顯起來,“隻是做夢嗎?或許我和他……根本就沒有在一起過。”
半晌,他徐緩地笑了起來,逐漸地,他愈笑愈大聲,像是抑製不住般,連眼淚都順著眼眶沿著手掌蔓延而下。
“很多事情還是不要想起的比較好。”如毒蛇毒藥,觸必傷人,服必傷命。
木窗被風吹的晃動不止,他偏首,定定的望著茶幾上陳錦沒有帶走的酒壺,不由得伸手,仰頭灌下一大口酒,酒順著嘴角滑至脖頸,劃出一條優美的曲線。
所謂一醉解千愁,杭州三白酒,果然是他最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