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醉後的高燒
    急促沉重的呼吸很不平穩，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帶著幹燥的滾燙。眼前的漂浮不定的景象，怎麼都看不清楚。朦朦的看著一些黑白的人影在來回穿梭，嗡嗡的交談聲，身上十分乏力，像是上了發條卻被終止了一般。眼眶裏可以說是幹幹澀澀的，難受…恍惚間，隻感覺到一直有力的手掌輕柔的放在自己的額上，即使此時此刻渾身滾燙難受，依然可以感受到掌心傳來安心的溫熱…
    耳畔一直有一個很低沉的聲音低語著，說的是什麼，無法聽清…
    這般體貼的待遇，消失了好久好久。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經淡忘，不在意了。沒想到潛意識裏麵居然是這樣的依賴。這樣的觸動，淺淺的在眼角滑出一道淚痕，額上擱著的手，僵了一下…之後的事，就伴隨著失去意識之際，毫無得知。
    此時周圍的景致都好像是在倒帶，一直倒退到那年。那時候的壽小廝，小胳膊小腿，蓬亂的頭發，皮膚幹巴巴的，像一根隨風倒的枯草一樣。隻有那雙眼睛出奇的黑亮。在這片平房堆子裏，任何一家的大人都不怎麼喜歡自己的小孩跟著壽小廝一塊玩。又髒又亂的，一看就知道是個野孩子。不過，在那些大人扭曲的心裏，壽小廝本來就是野孩子，從來就沒見過他爸媽，隻見很多時候一個老頭老太帶著他進進出出，愛管不管的。這個幹不溜秋的野孩子，很是頑劣，在這片小地方裏上躥下跳的，從沒見他消停過，聽說手腳還不幹淨呢…料想得到，大人們的臉上是如此惡心嫌惡的表情。這些戳脊梁的碎碎言語，更快的促使壽小廝的連拉帶扯般內心的成長，看人臉色，為的是更好地活下去。
    更好的活下去…
    距離壽小廝家老平房2公裏的地方，有很大一片蘆葦蕩，這個地方對於壽小廝來說才可以感受到僅有的安穩。浩蕩的蘆葦蕩，被風一吹，蘆葦洋洋灑灑的，颯颯的摩擦聲，清新的香味，壽小廝有些時候在這裏一坐就是一整天嘴裏含跟狗尾巴草，砸吧著，運氣好的話，趁著老婆子不注意，把小木筏劃出來，躺在小筏子上在這片翠色的蘆葦中間，層層包裹的感覺，讓自己感受得到充實，安全。
    這片蘆葦，在壽小廝心裏，就是一個溫暖的懷抱…汲取那為甚不多的溫暖…
    壽小廝的爸媽從來都不怎麼待見這個孩子，一歲的時候就被丟給家裏的老人“照顧”著…剛開始的時候，每個月小孩的生活費倒是會給老人，到後來，這筆生活費就莫名其妙的斷了。壽小廝每天吃的白米飯的錢，就是老人的退休工資，說的不好聽點，就是爸媽不要了，來老人這裏吃閑飯。
    外公是個很好的人，也許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誰比這老頭更關心自己了。相反外婆就很厭惡自己，特別是當壽小廝用了一點兩個老人的一點點錢，老婆子都要不停地叫嚷好一陣：“小狗日的，你又不是我生的，吃喝拉撒還要老子來管！你那個要死的爸媽也拿錢來。你給老子去要錢…要不到錢，就給我滾出去！！！”每每這時，外公都會向老婆子投去嗬斥的神色…再伸手拍拍壽小廝單薄的脊背。壽小廝的神色除了對著外公，都是很冷淡的…這樣無視的態度，讓老婆子火更大！經常是餓一頓飽一頓的來對付壽小廝，或者是，拿著碩大的木杆子掃帚一棍一棍的網壽小廝羸弱的小身子上招呼，還好有外公攔著…
    也許，活著，真的很不容易…
    壽小廝從來對父母這個形象絲毫不在意，很早開始就是活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沒有交流，沒有情感…
    但是盡管如此，從未想過去難受，抱怨…隻是默默的活下去，長大，逃離這兒…
    最舍不得的也隻有外公了，隻有外公會摸著自己的額頭，拍著脊背，摸著自己頭上這亂的毫無章法的枯黃的毛…好吃的，從來都是偷偷摸摸的為自己藏著，自己的剩飯也隻有這個老人會撿著吃…
    在微弱的燭火下，時常可以看見外公昏黃的眼珠裏滾動著淚水，憐愛的望著自己…
    在那個年代，外婆是下鄉的知青，而外公則是大集體食堂裏的一個夥夫，在種種原因的交錯下勉強的在一起，外婆依舊看不起外公。現在年老了，外婆自私的吃著自己的退休工資，高興的時候分給外公一點零頭。自打壽小廝來了，外公是真心心疼這個孩子，為了孩子能夠吃好一些，就開始去撿垃圾，挨家挨戶的搜集廢紙，瓶瓶罐罐之類的拿去賣…還好，足夠拉扯這個孩子磕磕絆絆的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