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得不到的祝福 第一章 得不到的祝福(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3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夜深了,祠堂的燈是老式的燈泡,昏黃而暗沉,在空曠的大堂裏,僅僅隻能照到中間的一部分,四周,全部都仍然沉入黑暗裏。
吳邪昏昏沉沉地趴在潮濕的泥地上,隻感到背上的疼痛仍是沒有稍減半分,還好血漸漸地凝固住了,可稍稍動一動,那傷口處凝固的血塊就像崩緊的弦一樣,一扯就帶動所有的痛覺神經。
說也奇怪,盡管如此疼痛,他倒自始自終沒有哭,可父親那一聲求情,卻終於讓他落下了淚。他當然知道父母是愛自己的,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自己好。隻不過他們向來習慣用自己的方式來愛兒女,卻很少想一想兒女到底喜歡什麼,一旦起了衝突,就會不顧一切地阻止事態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哪怕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這真的是愛嗎?吳邪苦笑,愛沒有錯,誰都有愛別人的方式,人越長大,就會建立自己的一套是非觀念,外人,是很難所左右的。
但願有一天,父母,不,是父親會接受這一切。
因為對於母親,吳邪倒有點自信,從小就溫柔善良的母親,隻要自己稍稍軟硬兼施,母親沒有不依從的。
一想到此,就像是回應他的想法似的,門口,已傳來一聲愴心的呼聲:
“小邪!”
隻見吳夫人跌跌撞撞地從大門口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喊。吳邪抬頭,見她穿著那件白底芍藥花的旗袍,不由有些一怔。記憶中,母親雖然是個傳統的女人,但很少穿得這麼正式。
她今天去見重要的人了嗎?
“小邪!小邪?你怎麼樣?”母親已經跑到了他的身邊,一蹲身就將兒子抱進了懷裏,哭了起來,“怎麼打成這個樣子?你痛不痛?走,媽帶你去醫院!”
她說著,便要扶兒子起來,沒想到吳邪卻隻是拽著母親的手臂,搖搖頭,輕聲地喊:“媽,你怎麼才來?”
他這話一出,吳夫人又忍不住淚如泉湧,抱緊兒子哽咽地說:“對不起,媽……有事,來晚了。”
“大嫂。”身後,傳來了吳二白的聲音,“你先放開小邪,讓我看看他的傷。”
吳夫人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兒子,吳二白蹲了下來,撩起吳邪的襯衫,在背上細細看了看,便小聲道:“不打緊,隻是傷了皮肉,隻不過傷口有些發炎,得盡快去醫院治療。”
“對對!馬上去醫院!”吳夫人便又想扶兒子起來。
吳邪卻還是猶豫,吃力地道:“媽,可是這裏……明天早上三叔公怎麼辦?”
“你還擔心這些幹什麼?我都已經聽說了。小邪,不是媽說你,這次真的是你錯,你別這麼糊塗了,超早與那個張起靈斷了關係,也省得受這種皮肉之苦。來,快起來,媽帶你去醫……”
然而,吳邪突然一掙,掙開了她的手,在昏暗的燈光中睜著清澈的眼睛:“媽,怎麼你也不幫我?”
“我就是在幫你。小邪,我們所有人,包括你爸,三叔公,大家都在幫你!你這傻孩子,以後的路長著呢,可千萬不要走歪啊!”
吳邪沒有說話,他隻是重新默然地趴在地上,微微地吸著氣。
“小邪?”吳夫人不敢太大力扯他,“很疼是不是,小邪?你忍著點,你二叔的車子就在外麵,我們馬上送你去醫院。”
“媽。”然而吳邪此刻的語氣卻有些變了,“你明天……打算和三叔公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自然是告訴他,你已經知道錯了,向祖宗都道了歉,以後不會再和那小子來往!三叔公自然就會饒了你的。”
吳邪把身子蜷了蜷,疲倦而失望地道:“媽,我沒有道歉,我也沒有說和起靈分開!你為什麼要說謊呢?”
“你這孩子……”
“小邪!”吳二白不悅地道,“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你的傷要盡快治療,一切,等以後再說。”
“不,二叔,我知道你們關心我,但,你們走吧。”吳邪低著頭,強忍過一背上的一陣巨痛,“今天,我不能妥協,不然以後,就永遠說不清楚了。我一定要在明天見到三叔公,告訴他,我不會照他的話去做的!”
他話音一落,吳夫人陡然站了起來,聲音也提高了:“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永遠說不清楚?什麼叫不會照他的話去做?小邪,你是不是瘋了?大人們都是為了你好!”
“對不起,媽,我好不好,我自己知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能挺過去!”
“你知道?你知道什麼?”吳夫人突然爆發了,“你不是三歲小孩了,怎麼連這麼點是非都分不清楚呢?那個張起靈,就值得你為他這麼做?拋開他是個男人不說,其他方麵,他又有什麼好?我聽說他連自己是誰,出生在哪裏都不知道,家裏人全死光了,他甚至連身份證也沒有,還整天幹些不正經的營生,不好好地找工作,卻總是和死人打交道!他現在吃你的住你的,一點也沒羞恥心!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你是被他下了蠱,總有一天要後悔的!”
她越說越激動,然後便彎下腰去死命地拽兒子:“走!你給我起來!別在這裏裝死!你不心疼你自己,還有父母疼著呢!馬上去醫院!”
“媽!”吳邪用力掙紮,無奈一點力氣也沒有,而且又帶動肩上的傷,更是疼得隻抽氣,此時的吳夫人卻像是鐵了心,縱然心疼,手上卻毫不鬆懈,竟然將兒子半拽半拖了起來,吳邪咬著牙,卻怎麼都不肯走,那肩上的傷口眼見就要崩裂了。
“小邪!”吳二白忙伸手將他按住,總算阻止了母子的互相撕扯,肅然道,“你不要再任性了!不管你做的事是對是錯,但現在,大哥大嫂已經氣成這樣,你就不能為他們著想嗎?你都這麼大了,不要求你怎麼孝順,但總不能惹他們生氣吧?你要是再這麼任性,就別怪我用強!”
“二叔!我知道我力氣不如你,如果你們硬要把我帶到醫院,我也沒話可說。”吳邪頓了頓,仍是微弱而堅決的說,“可是不管你們明天和三叔公怎麼說,等我可以走動了,我仍然是回來這裏,告訴所有的人,我不會和張起靈分開!從小到大,隻有這件事情,我絕不妥協!”
吳夫人也呆住了,她萬萬想不到兒子此刻都已經傷得渾身是血了,還是如此倔強,想著從小就聽話乖巧的兒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一字一頓地問:“絕不妥協?我問你,就算是丟盡你父母的臉麵,被世人唾棄,逐出吳家宗譜也不妥協嗎?”
吳邪沒有吭聲,但從他緊抿的雙唇和堅決的表情上看,答案是無庸置疑的。
終於,吳夫人慢慢放開了手,慢慢站了起來。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頭發已經很是淩亂了,衣服也皺巴巴的,紅紅的眼睛裏,滿是灰心與失望,看著兒子,目光竟也變得陌生起來,眼前這個頑固而狂熱的人,真的是她的兒子嗎?
“好吧,既然這樣,我也不管你了!”她搖著頭地說,“你迷上了一個男人,為了他,什麼都不要了,我們做父母的,還有什麼話好說?就當我們白生養了你,這些年的心血都扔進水裏了,反正你也不在乎,你隻在乎那個姓張的,老父老母在你眼裏,根本沒有任何的份量!”
母親的聲音充滿了哀痛與失望,吳邪難過地說:“媽我不是這個意思,父母和張起靈都是我在乎的人,為什麼你們不可以共存呢?時間長了,你會慢慢懂的。”
然而吳夫人卻冷笑了一聲,道:“算了,這境界太高,我們都懂不了!你也別做夢指望我和你爸爸會同那個姓張的和平共處,永遠都沒有那一天!既然你這麼不愛惜自己,那喜歡在這裏多久就多久,我也不會再管你了!”
母親空洞冷漠的語氣讓吳邪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還沒有說什麼,卻見她已經站了起來,轉身一個人就朝大門搖搖擺擺地走去。
“媽!”吳邪用盡力氣喊道,“等你和爸氣消了,我會帶張起靈回家的!他……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你會喜歡他的,就當是我求你,給我們一個機會吧,你和爸……會喜歡他的……”
說到後麵,吳邪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不知道是因為傷口太疼還是喉嚨太澀,隻感到眼眶濕濕的,不知不覺大顆大顆的淚珠直往下掉。
然而,吳夫人隻是腳步微微地滯了滯,聽著兒子帶哭的哀求,仍然是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口。
吳邪無力地看著母親遠離,嗚咽地倒在地上,這一切發生到這個地步,他事先並沒有想到。可是此刻,他亦別無選擇。
悶油瓶隻有一個人,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也沒有家。萬一他稍稍有點軟弱,吳家的所有人,就會把自己一步步地逼到死角裏去。雖然吳邪知道悶油瓶一會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重新再過上獨自一個人的生活,強大地繼續製造屬於張起靈式的神話。可吳邪也知道,悶油瓶的心,一定會死去!這和當初的迷茫孤獨不一樣。人,一旦嚐過幸福的滋味,嚐過兩個人互相依賴的生活,再重新失去,那種打擊,並不亞於失去生命!
當初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都彼此應允過承諾,那些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都是很認真的。現在考驗才僅僅開始而已。
可是,卻已經讓他痛苦地兩難了。
“小邪!”耳邊傳來了吳二白低聲卻不容反駁的聲音,“我不管你和張起靈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但現在的情況,你再在這裏強撐著,有什麼用?從三叔公把你扔在這裏開打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他們是不會認可的!而你,算什麼?苦肉計?讓大哥大嫂這麼傷心,就算真的和張起靈在一起,你好意思嗎?你這麼大的人了,也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對你真是失望!”
吳邪吸了吸鼻子:“二叔——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吳二白皺著眉,“我再給你五分鍾時間,我的車就在外麵。你要是喜歡拿命來賭,我不攔你,或許三叔公會可憐你這血肉模糊的身體網開一麵也說不定。不過身體是你自己的,未來也是你自己的!你想清楚了!”
“二叔。”片刻後,吳邪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我和你去醫院,我會慢慢地想辦法,讓吳家的人接受張起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