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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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若被當著君王的麵指責為佞臣,早已是誠惶誠恐,而趙高卻抿著淡淡的笑意,親自搬了桌案,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上前去,來到高漸離身旁,深深的躬下身,「請先生,入座。」
衛莊遠遠地注視著趙高,幾乎可以看穿他那平和眸中的狠戾,心下想高漸離麵對這些宮裏的狠角色,單槍匹馬,心高氣傲,今日更是得罪了趙高,以後的日子就算有嬴政的庇護,怕是也要吃不少苦頭。
然而這也並非是不理智的表現,高漸離既然來了,應該就沒想過活著離開,他自命清高,現在這樣倒也是遂了本性。想到這裏,衛莊思考著高漸離的那個女人絕不會坐以待斃,墨家其他的人指望不上,隻可能去尋蓋聶幫忙,他那個總是急著為墨家送了命才肯罷休的師哥,最多不過幾日,就一定會出現在鹹陽宮。
趙高謙恭的退下,高漸離一手合琴,甩了素色的衣擺落座,右手五指熟練的劃過琴弦,勾勒出幾個連潤的音符。
他緩緩低下頭,額前的劉海遮住了含著悲傷的目光,纖長的手指愛惜的撫摸著一根根琴弦,似是再為它們一一告別。方才還熱鬧的殿下在這一刻靜得出奇,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高漸離那抹素色的身體上。
他的唇邊先是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十指忽然按上琴間,接著彈奏出一串活潑清脆的旋律,靈滑的音韻如高山流水一般,甚至帶了些輕盈的歡快。
對於方才陛下屏退樂師舞姬歌女,殿下的臣子這才恍然大悟,原本隻當是要侮辱他,現在想來高漸離手中的琴是不需要任何旋律伴奏的,任何的點綴都無疑是多餘的。然而他們並不明白,為何高漸離會選擇彈得這樣一首樂曲,星魂和蒙恬對視了一眼,連衛莊也丟下了手裏的酒杯,向高漸離看去。
嬴政隻聽得這首曲子熟悉的很,卻不願去打斷。
「易水寒,這原本是一首悲傷的曲子,後來我將它改成了這樣。」不顧群臣眼神中的驚恐,高漸離淡淡的笑著,似是自言自語道,「他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我不想他走得太悲涼。」
啪!酒杯摔在地上,被擊地幾乎成了粉末,帝王的憤怒使眾臣再顧不得欣賞,高漸離手中的旋律依舊沒有停,反倒是愈發的流暢起來,「風蕭蕭兮易水寒,下一句你該聽說過。」他揚起哀傷而冰冷的眸光,「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高漸離的目光落在殿前的各個角落,幾年前的荊軻就是在這裏被殿上的那個暴君所害,幾年之後他來到這裏,一時間百感交集。
「先生讓我想起了幾年前的事。」嬴政端起宮女剛呈上的酒杯,「就是在你麵前不遠的地方,他被朕手下的人活活地用劍砍斷了四肢,如今正是屍骨無存。朕就是要向天下證明,膽敢向朕的權力挑戰的人,就應該是這個下場!先生說朕不配聽你的音樂,今日不也是乖乖就範。」
「我說過你不配,就是不配,高漸離,再無顏麵麵對這手裏的琴了。」他忽然站起身,拎了琴,高高的舉起後重重的摔下。看著多年不離身的東西頃刻間化作了枯木斷弦,心痛的感覺一時間傳遍了四肢百骸。
他緊盯著破爛的碎片,忽然看到一隻銀亮的短劍,登時怔住了。當初荊軻將它藏進裏麵的時候,還笑著說,「哪天你手裏的劍沒了,最危急的時刻,說不定還能摔了這玩意兒。。」
「不可能。」他冷冷的打斷他。荊軻的臉上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別說不可能,說不定將來真的會用上哦。」
似是所有的記憶都定格在那人陽光的笑容上。荊軻,你是在讓我殺了他麼,那一刻高漸離的身體已不由控製的衝上去銜起那隻短劍,直直的向殿上那人刺去。
殿下的臣子完全來不及反應,高漸離已如箭一般來到帝王麵前,嬴政一驚,立刻站起身拔出腰間的佩劍抵擋,四周的侍衛集聚而上,卻被嬴政喝退了。
「你好大的膽子。」
幾個回合之後,嬴政捏著高漸離的手腕,瞥眼看向那把鋒利的短劍後,忽然收力奪了下來。高漸離一個踉蹌,肩處傳來一陣劇痛,他後退了一步,從殿上狠狠的跌落了下去。素色的薄衣綻開一片,點綴著朵朵刺眼的殷紅,他按著插進肩處的短劍,回過頭發現隻距扶蘇不過十步,便用力拔了那短劍,轉向扶蘇而去。
嬴政登時一驚,扶蘇不曾有深厚的內力,絕不是高漸離的對手。衛莊抬頭看向高漸離上方蠢蠢欲動的六劍奴,戲謔的一笑。趙高的眸間一凜,在空中停了一個手勢,羅網接到指令後立刻不動了。
下一刻,來不及拔劍的蒙恬已踢翻了眼前的桌案,躍身而出。縱橫沙場的帝國將星顧不得被刺中的風險,一把撈起驚恐的扶蘇,另一隻手硬生生的握住了那柄短劍的劍刃,蒙恬抬起頭的時候,眼神中已盡是殺意,他的手在扶蘇的腰間緩緩扣緊,將短劍從中折斷了。
蒙恬手下護主心切的將士快步上來,一時間七八柄劍搭在了高漸離的脖間。蒙恬回過頭,看著扶蘇,問道,「沒事吧。」
扶蘇隻是搖了搖頭。大殿之上的嬴政看著兩人擁在一起,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趙高冷冷的一笑,合著寬大的袖口垂下了眼。
蒙恬忽然向嬴政看去,趕忙鬆開手,甩了戰袍跪在地上,「陛下,臣冒犯了。」
嬴政此刻已從高漸離刺駕的意外中走出來了,他淡淡的說,「蒙將軍,邊境處戰火不斷,你在這鹹陽呆得時間夠長了。」
見蒙恬合了雙拳領命,帝王擺擺手示意今天就這樣,等眾臣起身,嬴政開口道,「今日之事若敢透露出去,定斬不饒。」說著,他將目光轉移到低著頭的扶蘇身上,「你隨朕過來。」
眾臣大多是一派或惋惜或憤慨的神情,衛莊拿了佩劍站起身,心想這一趟確實沒有白來,流沙首領走出殿門的時候,見到守在殿外的大少司命正逆著人流向星魂走去。
「星魂大人,東皇閣下派我們前來,請您回去。」大司命低著頭,有些小心的說道,「而且,您的傷勢。」
「你告訴他,我現在不想回去。」星魂揚起臉,妖冶的藍紋映著蒼白的臉,他冷冷的說,「想我的話,讓他親自來請我。」
待到眾臣散得差不多了,隱藏在房梁之上的六劍奴紛紛落下,聚到了趙高身邊。趙高眯著眸子打量了他們一眼,說道,「你們不必奇怪我為什麼阻止你們救公子,你們隻要懂得,這件事,李斯丞相回來一定要過問的。」
六劍奴互相對上彼此的目光,下一刻已齊齊的跪在了地上,「刺客身手非同尋常,屬下等辦事不利,請丞相責罰。」
趙高回過身,慢慢向被按在地上的高漸離走去,他的唇邊帶著殘忍的笑意,蹲下身去,側過臉問道,「高漸離先生,你懂得為人臣子,懂得升官之道麼。」
高漸離冷斥一聲,他沒有什麼要跟這個小人說的。趙高伸出手去,拉過他傷了的肩膀,「我來告訴你,不是那些竹箋上的廢話,而是,替主子把他想過的事,付諸行動。這就足夠了。」趙高含著笑站起身,冷冷的說道,「帶走。」
嬴政轉去了書房,跟在他身後的扶蘇麵對這個既是帝王又是父親的人,戰戰兢兢,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他垂下頭,心知已狡辯不得,「陛下。。」
「你坐。」嬴政指著身旁的位置說,「你我是父子,這裏沒有外人,不必以君臣相稱。」
扶蘇的心情稍微緩和了一些,卻實不敢徹底鬆口氣,他的父親向來賞罰分明,卻總做出一些讓自己揣摩不透的舉動。扶蘇此刻隻擔心跪在殿上的蒙恬會不會因為自己稍有錯言而受到牽連。
「朕今日能坐上這皇位,蒙恬有不可磨滅的功勞,他與李斯一武一文,是我大秦的支柱。」嬴政的語氣聽起來並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有的事不用朕多講,你也該明白,蒙恬手握的不是軍權,是軍心。軍權隨時可以收回,軍心可不是朕一句收回就能擺平的。所以,對你也是一樣,你能把他握在手裏,朝野上下便沒人敢反,若是你抓不住。。。朕雖護得了你一時,但早晚都是要走在你前麵的。」
「兒臣記住了。」
「你下去吧。」嬴政扶了扶額頭,看向扶蘇的背影,「這一回,你隨他一起去邊疆,從今天看來,相信他不會讓你受苦的。」帝王說著,硬生生的將一句你自己注意身體咽了下去,這些年來扶蘇飽讀各類書籍,總要親自去戰場體會一下的。
高漸離被趙高手下的人拽進嬴政的寢宮,他的四肢全都有人按著,被壓倒在龍床之上,加上肩傷疼痛,他咬著牙忍著,動也動彈不得。高漸離抬眼看去,正對上趙高帶著殘忍笑意的眸子。
「有句話你可能聽過說,寧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趙高揮了手,示意他們將高漸離的四肢全都綁好後,才走上前去,「而蓋聶是君子,我,是小人。不過你放心,接下來,就該輪到他了。」
那麻繩拴在手腕腳腕之上,勒得他的皮膚火辣辣的疼,高漸離迎向趙高淺色的眸子,冷冷的說,「就憑你,對付蓋聶的話,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