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瀾上前隻窺了一眼，便重重合上雙目，輕道：“是夔龍的龍息，我再熟悉不過。”
    “既然是他，”遊翎重新將錦袋掛回腰間，握著這節龍指骨，覆手與帝瀾五指相合，”便為他求個安息吧。”
    遊翎微闔眼簾，將意識鏈接入那龍指之中殘留的意識。他微微張開口，以那恍若歎息般的動聽音色，將一個悠久的咒文幽幽吐出：“暝宇未闔，北滄難寐，群山不動，杳音萬籟……”
    古老的咒文喚起了數萬年前的記憶，帝瀾心頭忽而生出一種沉重來。他合著遊翎的吟詠，以沉謐磁性的聲音附和：“……林風群寂，冗江獨悲，吊逝者而歸，念往生而為；寂寂寥寥，荼靡殘緋，嘈嘈切切，黃泉相陪……”
    “我以皇鳥之名……”
    “我以應龍之名……”
    異口而同聲的兩個音色，一位玎玲中婉，一位深沉磁鬱，卻同時將最後的幡文吟詠而出：”……行黃泉落日之法，引渡你徘徊的怨尤，安撫你離經的迷惘。神識之初於天下，歸於九州，磊磊落落，歸至生之源界，眾靈君臨之泉——安息吧，夔龍！”
    咒文落定，仿佛是受到了無形的牽引和召喚，那被二人合在掌心的夔龍指骨忽而變得明亮，線性的強光自二人掌縫中瀉出，久遠的某一個時空，似是傳來了沉重的一聲歎息。
    緊接著，四周忽而卷起作亂的罡風，枯枝和積雪皆被翻卷而起，旋即又被不知名的力道拋開，宛如強而有力的漣漪，以二人為中心，快速蕩漾開來。
    遊翎朱霞一樣的衣擺獵獵作響，反觀帝瀾，卻是靜處不動。
    四周嘈嘈切切的亂風之中，遊翎聽到，那個聲音粗重地喚了一聲他的名諱。
    帝瀾輕輕一歎，聲音雖不大，卻足以在作亂的風中被夔龍聽見：”去吧，夔龍，莫在留戀。戰劫早在五千年前已經結束，魂兮歸兮，你也該去往源界了。”
    帝瀾的聲音像是帶著某種咒語，最後的尾音蕩起悠長的回聲之後，連同漫天風聲，頃刻之間瞬息消泯。
    遊翎疲憊地鬆開帝瀾的手，他們掌中的那節龍指骨已經化成飛灰，這一開掌，便立刻隨風而散。
    遊翎悵然若失地看著龍灰消散的地方，感慨萬千：”五千年了，這積攢了五千年的怨恨總算塵埃落定。”
    “不會再有人為此蒙災了。”帝瀾聲音雖不重，卻聽起來格外篤定。
    遊翎抬起頭看他：那雙海藍色的雙眸，在夜裏更顯明澈，便重重點頭：”嗯。”
    “遊翎。”帝瀾忽而開口。
    “嗯？”
    “謝謝你。”
    突如其來的道謝讓遊翎怔愣了許久，再看帝瀾，分明是嚴肅的表情。這短短三個字的一句話，他卻是等了五千年：”這句道謝，我可否理解為是你的原諒。”
    帝瀾將目光遙向遠方：”再深重的恨意，這麼些年了，他若都放下了，我也沒有再在意的理由。”
    “帝瀾……”這話聽得遊翎心中五味雜陳，他猛地撲進帝瀾懷裏，也不顧對方仍對自己心有芥蒂，隻是抬起頭，狠狠地吻住了帝瀾的唇，”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帝瀾，你可知我等你、等夔龍的諒解，等得心都要荒蕪了。”
    “帝瀾，你知道嗎歲月恒久，消磨盡我一世榮寵，卻令那番愛恨更複明晰。多少春華落盡，我抬頭仰望梧桐樹梢，想起你的種種過往，想起被我親手遺失的溫柔，和僅剩下殺戮的離經叛道，心便痛如刀絞……”
    “帝瀾，每天夜晚我夢都夢見‘他’，巨大的黃金鳥籠裏，他一遍一遍地撕裂、進入，那份屈辱，連掙紮的力氣都不複……”
    “帝瀾，我好難過，一山一水，是一人的天下；一生一世，卻早已不是為我傾顏……”
    落了淚的吻，沿著敘敘的話語開闔，終於再難以往日的身段掩藏。即使知道那人心意已變，卻忍不住想要說出來，忍不住將自己埋藏了萬年的委屈都說給他知道。
    這一次帝瀾沒有推開他，他如此安靜地聽著，甚至連遊翎的那個吻都一並接納。
    雙舌的交纏，帶著彼此最親昵的體溫，在一天冰雪中融化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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