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深冬。
    “你呀，總是那麼貪玩。”男子輕輕用手捏了捏麵前人的臉頰，自顧說道，“再這樣下去，我可要讓老爺來罰你了。”
    女子拂開男子的手，轉身不說話。
    “好了……”男子歎了口氣，“真是拿你沒辦法，我不會和老爺說的。”
    男子本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笑著轉過身來吐吐舌頭說：“就知道熾大哥最好了~~”可她竟一反常態仍是不說話。
    “別耍小性子了，老爺和夫人可等著你回去呢。”紅熾走上前，正覺她今日有些奇怪，誰知她竟突然回過身來做了一個鬼臉，著實將紅熾嚇了一跳。
    “熾大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讓爹罰我。”女子嬌嗔道，“那，你就再破例帶我到別處玩玩嘛~。人家想到山外看看，這麼多年都沒出去過。”
    本來熾看到她一副機靈搞怪的樣子便想答應她在山內多走動一會兒，可一聽她想去山外，便嚴肅起來：“這件事情不許再提！我決不會帶你出去的。”
    “你！……”女子氣極，兩眼一瞪便要流下淚來。
    紅熾連忙在心裏責怪自己沒注意分寸，剛想好言相勸，卻——“哼，你不帶我出去，我自己出去！”女子趁紅熾不留神之際便消失於這茫茫一片雪天之中。
    整個山穀已全然被白雪覆蓋，本來就空曠的雪穀裏此時又少了那活力十足的女子。紅熾獨自一人站在山岡上遠眺山外的景色，一時間不知天卷雲舒，福禍難斷。
    不知何時開始又下起了雪來。
    深山裏已沒有了鳥鳴之聲，一片空闊的精致尋不到任何生氣。男子循著地上的足跡走著，若不是一頭黑發在一片白色中映襯得明顯，很難看出這雪山裏竟有如此的天人。
    這山中難道有人煙？男子在心底暗暗思忖。
    “熾大哥這下肯定找不著我了。哼，不帶我出去，我自己出去……”男子突然聽見從遠到近逐漸傳來女子歡快的聲音，頓時振奮了精神：山中果然有人！這樣便可以更快回去了。男子立即順著聲音的方向加緊步伐跟去，遠遠地便望見一身雪裘的女子。
    “姑娘請留步。”男子顧不得禮節高聲道。
    女子停下身來，回頭張望：不會是熾大哥吧？隨即否定自己的荒唐想法。不會是熾大哥的，他才不會說什麼“姑娘請留步”的話呢，肯定直接把我綁回去問罪了。想到熾大哥極少的嚴肅的表情，女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看著麵前一副痛苦神色的女子，男子著實慌了神：“姑娘，你沒事吧？”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女子從“熾大哥”中回過神來，打量了一下麵前身穿單薄白袍的男子：“剛才是你叫我嗎？”
    “正是在下。”男子拱手作揖。雖然見女子回複正常神色，但仍覺不放心，“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女子“撲哧”笑了，“你別姑娘長姑娘短地叫我了，聽著奇怪。”
    “這……在下姓蓮，單名一個‘猗’字。”男子想了想輕聲說，“敢問姑、呃、芳名？”
    “叫我火禾就好了。”
    大雪卷起了狂風，在整個山間都回蕩著深冬的聲音。
    “嗯、……火禾。”男子有些不習慣直呼女子名諱，“你可知道這山中哪裏有仙草？”
    “你要找的是傳說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回魂草？”
    “正是。”蓮猗問，“我要用它救一個朋友。火禾你知道？”
    火禾低下頭來靜靜地想了想：回魂草自己身上便有一株，可卻是熾大哥專門為我從靠近魑心的岩溶裏采摘回來的，若給蓮猗則負了熾大哥的心意，可若不給……
    “火禾？”蓮猗見火禾臉色不好，便解開自己身上的披風籠著火禾。
    火禾看著蓮猗盡力阻擋寒風的認真模樣，靜靜地笑了：“蓮猗……”
    “怎麼？”蓮猗奇怪火禾突然的說話，以為火禾更加難受了，便連忙在雪地裏燃起篝火。火光將雪地化成了水鏡，兩人的影子並肩站在裏麵。
    “蓮猗，你別忙活了。”火禾對於麵前這個“大獻殷勤”的男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熾大哥總是說山外的人都不是好東西，爹娘也從來不許自己到外麵去。可是……
    蓮猗，你是不同的麼？
    “——啊！”火禾被蓮猗猛然推開，跌倒在地，還未從突如其來的疼痛中回神，眼前就隻剩一片血色——蓮猗白色的衣袍上的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是一隻巨熊！
    蓮猗擋在火禾身前與它對峙著，火禾的耳邊隻剩下這隻巨熊的嘶吼聲。
    為什麼？為什麼把我的安危放在自身之前？這不一樣，和我知道的人該是的樣子不一樣！
    就在巨熊揮動利爪抓向蓮猗那一瞬，一道利箭刺破空氣直插入巨熊的耳朵裏，穿透了它的腦袋，隻是幾秒之間，巨熊轟然倒地。
    “皇——”
    “我沒事。”蓮猗趁火禾還未回過神來就截斷了來人的話，“火禾，你沒事吧？”
    火禾盯著伸在自己麵前的手，遲疑了好久，似乎在確定什麼，終於，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這是——！！！”蓮猗驚愕地看著火禾放到自己手上的東西，幾乎說不出話來。
    火禾兩手包住蓮猗的手，好讓蓮猗可以將手上的東西握緊：“是回魂草。”
    蓮猗對於突如其來的喜訊驚得不知所措，這的確是回魂草，和記載了這種藥草的古籍上描繪得一模一樣，隻是……他看著已經從雪地上站起來的火禾，不明白為什麼她擁有回魂草，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如此大方地就給了自己，不明白她是……什麼。
    火禾不安地看著蓮猗，有什麼不對麼？哪裏不對麼？
    “這……你為什麼要給我？”
    是這裏不對——“因為你需要它，而我剛好有。”
    是這裏不對——“你剛剛救了我，這算是表達感謝了。”
    是這裏不對——“而且我也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蓮猗鄭重地點頭：“什麼事？”
    是了，這便對了，人類是不會相信從天而降的好處的——“帶我離開這山。”
    “就這樣？”
    “就這樣。”
    篝火漸漸闌珊了。
    紅熾跪在府廳之上。
    “老爺，熾兒已在這裏跪了一天了……”夫人走到老爺麵前為紅熾說情。
    “讓他跪吧！禾兒一天不回來，他紅熾就一天不準起來。”老爺怒氣衝衝，女兒的離開讓他一時間激憤難當。
    “老爺……”夫人見說不動老爺便轉向了紅熾，“熾兒，你自己說句話啊。”
    紅熾仍是沉默，仿佛被這深冬的煞氣所凍結。
    夫人看了看老爺，又看了看地上跪著的紅熾，突然激動了起來，“你們這是幹什麼呀！一個遷怒於人，一個跪地不起。你們這樣禾兒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們倒是告訴我禾兒她什麼時候回來啊！”
    老爺歎了口氣，踱步走向夫人：“我已經派人去找了，禾兒會回來的，很快就會……”
    “老爺。”紅熾此時開口了，“小姐離開是紅熾的過失，望老爺準許紅熾將小姐找回，以彌補過錯。”
    “你還知道是你的錯？！”老爺一時間蒼老了許多，“禾兒她……熾兒你起來吧，禾兒的事並不在於你而是……我們太驕縱她了。”
    紅熾抬起頭，皺眉有些困惑地思考老爺突如其來的轉變，隨即慢慢地站起躬身退至門外：“紅熾告退。”
    黑袍及地，紅熾緩步走出府廳，決定尋回火禾。
    他並沒有聽見身後蒼老的聲音：“這都是命……”
    還有身後沉重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