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匆匆而過從來隻有時光，轉眼，七夕節至。
    街上車水馬龍，到處都是溫孌女子和姣姣少年郎結伴而行，那江橋邊，那蓮池邊，除了伉儷便沒有多餘的人。
    偶爾會有院子裏的牙都掉了的老人給未出嫁未有情郎的鄰家少女們或兒孫講，“想當年，你們阿婆（奶奶）和老夫就在這七夕節牽了同一條紅線，一見鍾情呐……”
    便又有老婆子揮舞菜鏟從廚房衝出來，似嬌似怒地道：“老頭又說那年輕時破事，這老不羞的呀，牽了紅線死皮賴臉地跟到我家裏哩！要不是他糾纏不休，我能下嫁給他麼！”
    七夕，牽連了多少不相識的男女皆為連理，那月老，也不怕忙不過來麼？
    就在七夕，弦清收到一份禮物。
    她沒有想過宋尚文會送她東西——一瓶精心調製的蔻丹。
    弦清自然愛不釋手，隻管咯咯地笑，教旁人不知道的，以為這孩子傻了。弦清舍不得塗在手上，便拿了個空盒子來，將蔻丹放裏麵，又找來小鎖，扣上鎖兒，誰都不給碰那盒子，寶貝極了。
    就連貼身大丫鬟曉曉，莫說裝蔻丹的瓶子，鬼影子都沒見著。
    左臂的傷漸漸好了些，不必天天綁著白紗，她也可以下地走動，雖然宋尚文不辭辛苦地三天來一次府中傳授醫理，她也不是多少天沒見到他，但總覺著這麼有意義的一天，怎麼能不約約宋尚文一同出去？著人去約宋尚文，卻得知他不在府中，弦清有點小小的失望。
    讓曉曉幫忙梳了流雲高髻，弦清折了支新鮮的菊兒插在頭上。她找了件雪白色窄袖襦衫、一件翠綠長裙、一件暖黃畫帛，一一穿上，以絲帶係紮，又披了畫帛。弦清在鏡子前照了又照，見著自己不時飄飛的絲帛，很是滿意。
    曉曉戲言道：“小姐做這身打扮，俏麗修長，是要給誰看呀？”
    弦清羞紅臉，半晌惡狠狠地掐了過去：“你油嘴！那你這一身平時都舍不得穿的胡服，今日穿了，是要約那個公子？”
    曉曉別過臉，道：“誰告訴你！”
    弦清嗤嗤地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秦……”
    曉曉捂著臉出門去了。
    弦清哈哈大笑。
    今日爹娘也不攔著弦清出門，弦清好不容易從那大門出去的。
    出了門，曉曉和弦清便分手去了。曉曉服侍弦清而且活潑開朗惹人喜歡，也算仆人中的大姐大了，身後自然跟著幾個家衛，弦清便更不用說了。
    走在街上，看不時穿過的男女，弦清忽然有些恍惚，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而結伴之人，是宋尚文。
    可是宋尚文對此總是不明態度、若即若離，弦清很是苦惱。
    “小姐，那邊有賣紅線的，您要不要也拿一條？”身後小廝道。
    弦清看過去，是橋頭牽紅線呐。
    七夕節，總能看見賣紅線的人，據說買了一條，順著線兒向前，走過橋，會在橋那頭，看見手中線被牽的另一頭，就是你今生另一半。買了紅線，若是一見鍾情一拍即合，商家還會送小玩意兒，若沒有湊成對，商家安慰兩句也就罷了。
    弦清想了會兒，戲謔地對小廝道：“莫不是你想去牽吧？”
    那小廝立刻做苦瓜裝，道：“就是有那心，小人也沒那膽子啊，教家中妻子知道了，可不要抓兩把刀出來滿街的追小人呐？”
    弦清撲哧一笑，道：“你可真逗。”
    真有一日，自己與宋尚文有幸結為連理，怕也如小廝的嬌妻一般吧。
    弦清腦海裏一閃而過這一句，拍拍腦袋，笑罵自己一聲鬼迷心竅，然後又靜靜看著橋上惴惴不安地少女們一波又一波走過，半晌終於說話了。
    “便去買一條來吧，我試試。”弦清道。
    小廝應了聲，不久就牽來一條紅線，道：“說不定真的會靈驗呢？”
    風一吹，弦清散落的幾根發絲被吹進嘴裏，弦清吐掉，輕輕道：“借你吉言，但願。”
    弦清接過紅線，輕輕踏上橋。
    如真的靈驗，那頭站著的，定要是宋尚文呀。
    穿過千千萬的紅線，穿過千千萬的因緣，穿過千千萬的人生，橋那頭站著的，未知的是欣喜還是失望？
    斜暉脈脈，落霞天飛，照在一群群小鹿亂跳的少女們身上，又聽哪裏，有逍遙遊客舉起手中笙簫，淡淡一曲連綿吹盡聲不絕，無聲祝福那些成雙成對的少男少女，鼓勵那些手握紅線，憧憬地緩步向前的女子們。
    七夕七夕，牛郎織女都能團圓，自己的幸福，可在前方？
    弦清不急不慢地走著，清風拂過發梢拂過絲帛，落霞照在她清麗的臉上，發上，裙上，飄飛衣發相襯，她美幻若仙，一絲憧憬一絲幽香，她俏麗姿態百出，不說男子，就是身邊女子也被驚豔到了。
    “姐姐，你真漂亮！還是別去橋那頭了，你若去，恐怕那邊男子都被驚豔到，我們手中紅線被拋了，姐姐你可是要遭姐妹們罵的。”一少女忽然朝她打招呼，笑嘻嘻道。
    她眉目如畫，嬌豔如花，隻是臉顯得有些長，但細看還是美人胚子。
    弦清見她可愛，忍俊不禁道：“真是油嘴呀，那為了不遭姐妹們罵，我將臉蒙上還不成麼？”說罷就用絲帛蒙上臉。
    “可別！蒙上了，不僅美幻而且神秘，那般朦朧飄渺，小女子都被迷住了呢！”那少女連忙道。
    “真是可愛，你叫什麼名字呀？”弦清道。
    “我？”那女子俏皮地眨眨眼，道：“我叫蘇小小，大小之小，今年二八年華，瞧著七夕熱鬧，家裏管得緊不許我出來，我偷偷溜出來的，嘻嘻。姐姐呢？不，讓我猜猜，姐姐這般美，還有一股子香味，是……陸縣丞的女兒對麼？”
    “你可真聰明呀！蘇小小？多簡單明了的名字！”弦清笑道，隨後又覺得這名字熟悉，拍拍腦袋，她才想起來，曉曉在沒進府沒改姓陸時，就叫蘇曉曉呀，可真巧了，她道：“我有一姐妹，比你大一點，也叫蘇曉曉，不過是破曉之曉，改天兒，我們聚聚？”
    “好呀好呀——”蘇小小笑道，她眼睛眯成月牙，半顆小虎牙露出來，盡顯可愛。
    “我的線要到頭了哩，都拉直了。姐姐，我住在東街鞋匠家，你有時間，要去找我玩兒呀。”蘇小小道。
    “好，一定去！”弦清笑著，道：“哎呀，我的也到頭了。”
    又朝前走了走，到了橋那頭。
    弦清聽了聽，才慢慢拉直。
    秋初，風兒清涼。
    而那頭……
    弦清略微失望地搖搖頭。
    隻是一身著深藍色襦袍麵容普通的男子罷了。
    並非她心上子都。
    也是，宋尚文怎麼會玩這無聊的遊戲？弦清自嘲地笑笑。
    弦清的落寞背對彩霞，藏在縮在陰影裏的臉上。
    癡人說夢麼？
    宋尚文，喜不喜歡她呢？
    弦清胡思亂想間，不忘朝男子微微一俯身，婉約地拒絕他，男子也知禮，回禮一番，兩人將紅線交給橋邊的灰布衣婦人。
    婦人笑著道：“兩位可對眼？”
    弦清輕輕搖搖頭。
    男子道：“未曾有幸得姑娘芳心。”
    婦人“哦”了一聲，收了紅線，道：“祝兩位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如意女子。”
    弦清微笑道：“謝謝您。”
    找到？
    不，早就在身邊了。
    隻是……自己，是不是他如意女子？
    弦清隻覺今日憂思惆悵太多了，倒也無趣，她招呼了家丁來，道：“走吧，去沐書齋。”
    小廝吃一驚，道：“今日七夕，小姐怎的去書齋那麼生僻的地方？”
    弦清回眸，輕輕一笑，道：“今日七夕我又尋不到幸福，曉曉那家夥和和杏藥堂小廝秦書卿卿我我去，我也沒個說話的人，不如去書齋，尋本詩經看看。”
    “解解悶吧。”弦清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