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隻道是尋常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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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啪!”驚堂木不重不輕地拍在了桌子上,與之對應的,是官老爺瞪得老大的眼睛。
“你還不知罪?若沒有偷張員外家的銀子,那晚你在張員外家門口做什麼?你回家時明明有人看見你手裏拿著什麼東西。現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好爭辯的?”
“大人!那晚小人隻是路過啊!銀子是從三姑家借的,是給老母治病的!大人,小人是清白的,您……您要不信,您傳來我三姑來,她能作證,她能證明!小人是清白的!”老實巴交模樣的男子穿著粗布衣裳,跪在堂下,臉上因激動變得紅通通的。
他左邊跪著一男子,右邊盤子裏有幾粒碎銀子。
官老爺將驚堂木又是一拍,道:“莫要狡辯!你三姑是你親人,你們事先都串通好了也說不準,她的證詞,本縣怎能相信?”
“既已無理狡辯,竟猶不知悔?!來人啊,將這不知悔改的盜賊打他二十大板,關進牢房,明日定罪!”
一場案子草草結束。
昏聵的官員收了賄省了事回去逍遙快活,無辜的百姓卻打了棍進了牢清白如草芥。
站在外麵看審理的某人義憤填膺地叫嚷著。
“小……公子啊!莫衝動!這是公堂,不可隨意亂闖……”
“這案子到處透著詭異。男子偷銀子動機為何?既然知道張員外宅子何處是錢倉,怎的隻偷了區區幾兩?這麼巧,便有人看見了?二十板子非同小可,打下去怎麼也得殘一條腿,不知定罪了又要如何。我為男子打了那場官司又何妨?莫攔著。
“隻怕是……那男子家有什麼東西被張員外看上了吧?”清脆的聲音剛下,又聽冷冷一哼。
“若我判此案,定會理清來龍去脈……倒不曉得這縣官老爺收了什麼好處……”
“公子,在家說說這種話沒人知道就算了,這可是在公堂門口,說話還是想著點吧。畢竟老爺得罪不起……”曉曉說完,才緩緩鬆開捂住陸弦清嘴巴的手。
陸弦清翻翻白眼,似是有些不服氣,她低聲道:“哼,憑甚女子不能考功名?等我雙十,就算偷偷扮男裝我也要混進考場。死曉曉,你還想捂我……唔唔!”
曉曉再次用行動堵住了弦清的“的嘴麼”三個字。
弦清咬咬牙,道:“罷了,知你是為我好。願著那男子福大吧,隻是我這看著也總覺得……”
曉曉道:“公子莫想便是,世上冤案不可勝數,你能一一翻了去?就當看看笑話便是了。”
“走吧,我不想就是。剛才……委實衝動了。”弦清道。
她是換了男裝偷偷溜出府的,幾乎每次出府,她都要往縣衙轉上一圈,碰上有案子審她便興致勃勃,沒案子審她的臉就立刻垮下來了,不過再到鳳裕茶樓坐上一坐,心就會變得好多了的。
曉曉跟在弦清身後,沒少默默翻白眼。她總是很糾結於一個問題,為什麼別家女子都在閨閣中女紅女戒刺繡詩詞啊不亦樂乎,自家小姐卻整天不是抱著《律法》、《醫術》、四書五經的猛啃,就是拖著她溜出府——看審案子、坐茶樓。
還有這滿身似蘭非蘭的異香,太湖誰不知陸家小姐出生時便這異香?近年來,女大十八變,又生得這般美麗,提親之人都要將陸府門檻踏破,陸弦清這名字更是滿城皆知。不是說弦清扮男裝露餡,隻是人人都知道了陸家小姐就是她,曉曉便不明白了,既然人人都知,小姐又何必多此一舉?
弦清一身雪白長衫,隱隱暗暗的華紋籠罩全身,衣領和袖口繡上淡淡紫邊,更給她填了份清雅高貴。頭上木釵定住發型,紫色的細葛帶子綁住多餘發絲,此外便再無一絲一毫的裝飾,反而襯出弦清的淡漠從容。若不是若有若無的淡香提醒著人們,這完美的裝束加上不卑不亢清雅淡定的模樣,幾乎莫辨雌雄了。
弦清走過的是熟悉街道,遇見的是熟悉的一張張麵孔,卻總覺得今天會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一種異樣的感覺充斥內心。
她猛然回頭,一抉淡紫色衣角從眼前閃過。再定神去看,又什麼也沒有瞧見。
弦清詫異地拍拍自己後腦勺,正奇怪著,腳步便微微頓住。弦清淺淺一笑,拉過一心想回家睡大覺的曉曉,走進鳳裕茶樓。
熟練地上了樓,熟練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熟練地叫了兩份古丈毛尖茶、幾碟茶餅,弦清才把目光瞥向窗外,看得出神。
曉曉很不自覺地坐下來,叼著茶盞,吃著茶餅,一點也沒有做丫鬟的自覺性,當然,她也弦清情同姐妹,管那甚的虛禮。她不住地東張西望,一臉無所事事模樣,時不時打個哈欠,心裏數落著小姐的不是。窗外沒有什麼美景,真的,不過是市井日常生活罷了,她真不明白,小姐是怎麼像看美景一般一看一上午的。
相比於曉曉的無聊,弦清卻看得入迷,不是美景不假,但每個人的每一天都是不同的,她沉迷於站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觀察每個人的生活。這是來自生活的一場場戲劇,通過別人喜怒哀樂的神情,弦清便猜想著那些人的生活。
她喜歡這樣的風景,一道美在心中的風景。
弦清知道曉曉又在抱怨,卻也不去理會。眼光漫無目的地越過街道,直至被大樹擋了視線,弦清才回過神來。她總是躲在角落看別人的故事,其實她何嚐不想有一件屬於自己的驚天動地的故事?比如她想有一段美滿的愛情,比如她想考功名,比如她想……當皇帝。
雖然知道自己隻是個婦道人家,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考功名都是荒唐的了,當皇帝?嗬,不被人當做傻子便已是萬幸了。
可是弦清還是不自覺地日日到縣衙看別人審案子,然後在自己心裏理一遍,總是能得出和縣府不一樣的結果。一開始她還氣憤得不得了,奈何終不是能隨心所欲,隻能想著自己要是縣府會如何如何,於是她便萌生考功名當官的念頭,那戲曲中也有《女駙馬》一出,她就不成?
但後來她的心境卻變了,天下貪官牛毛之多,就算做得清官也不過一方免苦。但若是能管著這些官的升遷謫職,定不會讓這種人禍害一方百姓,那麼能管著這些官員的最大官員,不就是……皇帝了麼?如此大膽又荒唐的想法,到底也不過想想罷了。
弦清輕抿了一口古丈毛尖茶,剛入口卻一下子悉數噴出。這……這根本不是古丈毛尖茶,連普通的炒青茶都不如,她這刁鑽的嘴巴怎麼受得了!
一挑眉,想著可能因來此吃茶人有些多了,小二忙不開,端錯了。
近時,茶文化剛剛興起,百姓有事沒事都到茶館裏坐坐,買不起太貴的餅茶,便隻好買便宜低質茶。雖說並沒有難喝道難以下咽,但對於嘴刁的弦清來說,還是太不好喝了。
瞅瞅曉曉喝得正歡,弦清狐疑地抓過曉曉的手,然後從她手裏奪來茶,抿了一口,噴了之後又把茶杯還回去。
“曉曉。”弦清很正色地看著曉曉。
“啊?怎的?茶有什麼問題?”曉曉對於弦清的行為很是不滿。
“幾乎天天來這喝茶,今你就沒發現這茶有什麼不一樣麼?”弦清無視了曉曉的不滿。
“不一樣?一樣啊,天下茶對我來說都一樣。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嘛,曉曉喝茶隻是為了解渴而已。”
“哎,對牛彈性了。啊不對,對曉說茶了。”弦清起身準備喊小二,卻還不忘數落曉曉一番。
曉曉撇撇嘴,心道:就你懂茶。
“小二!”弦清喊道,“端錯茶了!”
小二應了一聲,準備上樓來看看,但被人止住了。那人笑吟吟地對弦清舉了一下手中的茶盞,然後從容優雅地走上來。
弦清呆了一下,不自在地輕輕撇過臉,隱隱露出紅撲撲的臉頰。
那男子的衣衫說不上多華貴,隻是紫色長袍卻勾勒出挺拔的身姿。俊朗白皙的臉上露出微微笑意,頭發隨意紮起來,數不盡的瀟灑之意傾瀉而出,但瀟灑之餘,又是一番高雅之意。二者完美融合在一起,讓他雖俊朗卻非絕色的麵容生出了一份不可言說的風華來。
聽見四周的低低抽氣聲,男子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又像是聽到。他向四周看看,一抹輕淡的笑容,清和而淡定。又是一陣抽氣和小聲言論,男子卻不在理會。
男子緩緩走上前來,把手中之物輕輕放在桌上,對弦清一笑。
弦清雖撇過臉,但還是能感覺出來的,不住得臉又紅了。
曉曉不知所措地左看看右瞅瞅,摸摸後腦勺,心裏想著自己那什麼是不是要回避一下,想想又覺得,憑什麼自己要回避啊?萬一這家夥是個登徒子呢?自己一走小姐不就遭殃了?
於是曉曉一臉敵意地盯著男子。
“被登徒子”滿臉無辜地、不知死活地又向前了一步。
曉曉又瞪了瞪他。
男子卻開口了:“陸小姐,你的茶與我的,似是混了吧?”
弦清緩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男子,正想著該說什麼。
還未等弦清開口,男子又說了:“其實,所謂劣茶也不是很難喝,品茶在於心不在於口。這位小姐剛剛也說了,古丈毛尖和劣茶在她看來也沒什麼不同。陸小姐,隻要用心品,所謂的劣茶也有另一番獨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