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隻是半夜吳邪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由於蒙著頭，所以感覺有點悶熱，便下意識地蹬腿，把被子毫不留情地踢掉了，被子以一個不甚美觀的姿態飛到了吳邪腳下。
    一陣微風從窗子外麵吹進來，吳邪在睡夢中打了一個哆嗦。
    這是哪裏？
    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衣著單薄，感覺有點冷，便縮了縮脖子，茫然無措地四處張望著。
    這時候，感覺一個暖暖的軟軟的東西靠近了自己，於是下意識地伸出手，一把抱住，一陣暖意襲向四肢百骸，再也不願撒手。
    睡夢中的張起靈被一聲輕微的“冷”喚醒，多年鍛煉形成的反應，無論何時，習慣性的淺眠。
    睜開眼睛，適應了一下周圍的黑暗，看了一眼旁邊床上的人，於是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輕輕起身，撿起那一床被子，俯身蓋到他的身上，卻不成想——
    腰部突然就被吳邪從被窩裏伸出的手抱住，整個人愣在原地，幸好這隻是一刹那，張起靈怕弄醒他後雙方尷尬，扭頭看了看四周，便抬手把自己床上的枕頭拿過來，輕輕地塞到了吳邪的懷裏，再把他箍住自己的手輕輕掰開，睡夢中的人似乎微微皺了一下眉，幸好沒有醒，而是抱住了那一個枕頭，張起靈終於得以脫身，看一眼吳邪，發現他似乎是心滿意足地轉過了身去，清淺的呼吸傳來，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安靜綿長。
    張起靈起身，摸索了一下，找到一個備用的枕頭，重新躺倒到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甫一睜開眼睛，吳邪便發覺不對勁，很不對勁。
    為何自己的懷裏會多出一個枕頭來。
    仔細回想了一下，確定昨晚床上隻有一個枕頭，並無多餘的，那這個枕頭是從哪裏來的？
    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旁邊。
    卻見張起靈側身躺在床上，臉朝著吳邪這邊，微微閉著的眼瞼，睫毛有點長，隨著呼吸一扇一扇的，堅毅的臉龐也變得柔和起來，窗外的陽光灑進來，吳邪看見他稍長的發暈染了晨光，斑斑駁駁，變得迷離，一瞬間給人一種奪人心魄的感覺。
    張起靈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接著，猶如點漆般的眼睛驀地睜開，一下子撞進吳邪的視野裏。
    吳邪一驚，心跳竟刹時間加快了起來，卻怔怔地移不開視線。
    “醒了？”清冷好聽的嗓音，帶著剛剛睡醒而有的一絲絲慵懶味道。
    “早晨。”吳邪努力平複了一下心跳，點點頭，用盡量平靜的嗓音回答道。
    張起靈沒有說話，吳邪也不知道是被枕頭的事情弄得有些困擾，還是別的什麼，一時間回味不過來，坐在床上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去想。
    卻感覺旁邊的人走了過來，那一種熟悉的感覺，吳邪驀地抬頭，眼前人的身影和夢中的那一個身影重疊後又分開。
    怔怔地看著，吳邪突然揚起嘴角，輕輕地笑了起來，眼睛很亮。他突然明白了一些東西，比如，為什麼自己會在剛剛那一刻心跳加速，比如，為什麼自己的懷裏會憑空出現一個枕頭。
    不，不是憑空，不僅枕頭，還有自己的心跳加速，都不是憑空。
    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前因後果。
    張起靈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笑起來，但是，他必須承認，他的笑很好看。
    張起靈安排的計劃是下午回去，所以他們還有一個上午的時間留在這裏。
    皮包一早就跑得不見了人影，大抵像他這樣年紀的男孩都愛玩，所以兩人也就任由他去了。
    反正他們也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吳邪不知道張起靈從哪弄來的一輛“鳳頭”自行車。這在當時就是一種奢侈品，可不是平常人家就能有的。
    “坐上來。”張起靈穿著一身深黑色的衣服，跨坐在自行車的鞍座上，一邊握著車把，一邊招呼吳邪道。
    吳邪看了看，這輛自行車分明沒有後座，小哥讓自己坐哪兒呢？
    張起靈似是看出了他的疑問，用手指了指自行車的車架。
    於是，那一天上午在南寧的大街小巷上走過的人，如果你足夠幸運，就會看見這樣一幕：一個帥氣的男人，騎著一輛鳳頭自行車，車架上側身坐著一個清秀的男孩，男孩似乎有點別扭，但不妨礙他輕揚的嘴角，以及眼睛裏深深的笑意。
    張起靈的車技很好，體力更是不遑多讓。
    他們就這樣一路穿過了大街小巷，人潮洶湧的大馬路和僻靜的小街，吳邪一路看著兩旁緩緩閃過的風景，叫賣的小販，上下學的孩童，以及穿著西洋服裝的時髦的人們。
    在穿過一個小巷的時候，吳邪的心跳著實加快了一把。
    因為遠遠地就看見了前麵一個小混混在搶一個婦女的包包，那名女人死死地抱著包包不放，小混混一時急怒交加，眼看就要抬手打那一名女人。
    “小哥。”吳邪扭過頭在張起靈的耳邊叫喚了一聲。
    張起靈用吳邪看得見的弧度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吳邪隻覺得他的白淨光潔的下巴在自己的腦袋旁邊一上一下地點了點，還有他光滑的脖頸以及男性特有的突起的喉結，均一一印在了吳邪的腦海裏。
    張起靈不動聲色地加快了踩腳踏板的速度，麵色沒有變化，隻是輕輕地附在吳邪的耳邊，用足以稱之為蠱惑的聲音輕聲道：“抓緊。”
    吳邪便聽話地抱住了張起靈的腰，隻見耳邊一陣風響，同時傳來的還有那名小混混因躲閃不及被撞倒在地的一聲驚叫。
    那名女人見小混混鬆了手，便抱起包包加足馬力跑掉了，吳邪探頭越過張起靈的肩看她跑步的速度，有點擔心她那細細的高跟鞋會不會讓她走路不穩而扭了腳踝。
    那一名小混混罵罵咧咧地爬起來，便抓起一隻鞋子快步追上來，吳邪裝作吃驚地低呼一聲，抬起頭來道：“小哥，好可怕，怎麼辦啊。”
    張起靈輕聲地笑了一下，沒說話，腳下加快了速度，然而臉上的表情依舊十分淡定，很快就駛到了小巷盡頭，拐了一個彎便上了大馬路，擺脫了那一名小混混，吳邪扭頭看見他拋出的那隻鞋子好巧不巧砸到了一名巡街的胖警察身上，胖警察一愣，回過頭來，便瞧見了那一名小壞蛋，於是嘴裏罵罵咧咧地衝上去，小混混便扭頭又朝著小巷子跑回去。
    吳邪看得直樂，便把頭靠在張起靈的肩膀上，抑製不住地笑。
    駛過彎彎的石拱橋，迎麵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
    張起靈在田埂邊上停了車，兩人便沿著田埂朝田野裏走去。
    找到一處風景獨好的斜坡，兩人便坐在草皮上，抬眼望去，能看到眼前黃燦燦的油菜花，和不遠處熙熙攘攘的街道，一時間恍如兩個世界。
    “小時候我跟隨父母回到老家長沙，遇見一個穿花裙子的小姑娘，長得就像從招貼畫裏走出來似的，二十年後我見到他，小哥你猜結果怎麼著？”
    張起靈沒接話，隻是瞥他一眼，示意他往下說。
    “發現他居然是一個大老爺們，喉結都老大了。”吳邪說起這段烏龍，不禁有點哭笑不得，兩手一下一下地拔著地上幹枯的草葉。
    “你喜歡他？”
    “哪能啊，小時候我比較內向，什麼想法也不會有，等到有想法的時候，遇到的就是別人了。”吳邪說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張起靈。
    張起靈不置可否，不知從哪裏摘來一片細長的綠葉子，用手捋了一下上麵的微塵，便放到嘴邊，微微吐氣，輕揚的樂聲便傳了出來。
    “好棒，小哥你怎麼做到的？”
    “你想學？”
    “嗯。”
    “這樣……”張起靈說著，雙手從吳邪的腦袋後麵環到他的前麵，便把那一片葉子遞到了吳邪嘴邊，吳邪微微愣了一下，便聽從張起靈的吩咐微微張開嘴巴，試著吹了出來，然而吹出來的卻是喑啞不成調子的聲音。
    “要像這樣……”張起靈湊近吳邪，那一片葉子重又回到他的唇邊。吳邪看見他的唇微微一動，動聽的調子再一次從他的嘴巴裏傳出。
    吳邪怔怔地看著，直到張起靈的眼睛看過來。
    “小哥你吹給我聽吧。”他想說，你吹的樣子很好看，但這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張起靈沒有多問，隻是依言吹了一個曲子，是李叔同的《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吳邪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詞句，意外地覺得歌詞裏麵的情景和現在所處的環境很像。
    兩人又聊了一些別的東西，諸如吳邪小時候的一些糗事，張起靈處理族內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等等。
    尤其聽到張起靈說族內兩戶人家吵架也要找他這個族長過去評理的時候，吳邪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實在無法想象板著一張撲克臉的悶油瓶去處理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
    看看天色差不多，兩人便騎車沿著來時的路回去。
    皮包已經備好馬車在旅館外麵等著兩人，吳邪雖仍覺得意猶未盡，然而總歸是要回去的，便和張起靈一前一後上了車。
    一路無話，而且吳邪覺得，回去花的時間似乎比出來時候要短得多，這不，夕陽即將西下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張家樓。大概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經曆，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感覺路途遙遠，因為一路上都在猜測目的地在哪一處，然而回來的路上，因為心中有了目標，人也顯得淡定，便覺路程短了。
    吳邪驚覺自己對張家樓的印象已十分深刻，所以回到這裏，整個人都感覺回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地方，很親切。
    而且最重要的是，身邊有一個讓自己有歸屬感的人。
    五天，一百多個小時，似乎改變了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