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真源無味 第二十章 廣曆十年 紫竹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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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建立了自己的勢力。我想,大概,活著就是為了那麼累,疲憊然後毫無防備。
廣曆十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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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累。
天色有些亮,枯掉的樹藤可以看見隱約的影,無葉的枝椏還在睡,淺薄的霧氣繚繞,深深淺淺的變換著。
露珠垂落,隨著軌跡的變遷折射出不同的夢幻。這樣的早晨,讓人極易沉迷。
夜夕趴在床上望著窗外,落葉堆了一地,風吹來還能清晰地聽到葉子摩擦的“沙沙”聲。
緊了緊身上的被子,不知不覺,天已經有些涼了。
這樣的天氣竟讓人生出不想起的心思。
想起晴兒的話,滿腦子的傷春悲秋就隻剩下無奈了。
夜汐換了一身看起來較為素性的的衣服,淨了麵,未吃早飯便出去了。
街上的人還不算多,即使是已經起來的,也大都是為了生計經營。
江南一天比一天冷了起來,姑娘們卻大都還是盛夏的裝扮。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不能以邏輯推算。
遺風醉月離林府其實不算遠。路徑也很簡單,就算是隻去過一次也不必刻意的去記。
隻是隨著人海沉沉浮浮就多少有些浮躁。
浮的是人,躁的是心。
遺風醉月還是昨天的遺風醉月,素色的燈籠,幽幽的紫竹,明眸皓齒的人兒。
緩步走進去,屬於紫竹的幽香總是能讓人變得安靜,人靜,心亦靜。
仿佛紅塵世間多少煩惱都能被輕易忘卻,所有愛恨所有悲歡都於己無關。
自己是多大來著?
唔……十歲吧……
最可悲的還是,所謂的“據說”。
自己記不得,別人忘不得,命運寂寞的詭異,偏不想讓人完美。
很多事情都已經無所謂了。隻是覺得紫竹林更像歸宿,更像一個永遠的家。
如果,能有一片紫竹林,能讓自己永遠住在裏麵……
如果,有一個疼愛自己的人相依為命……
如果,從出生就生活在紫竹林……
如果,在紫竹林邂逅一個可以陪自己過一輩子的人……
那麼,這個世界,至少自己眼裏的世界,會很幸福很幸福吧。
摘一片紫竹葉,放在嘴邊,夜汐卻皺了眉頭。
吹出的聲音很怪,時斷時續,曲子總不在調上。
總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滋生出來,總是覺得心裏癢癢的,仿佛不能用紫竹葉吹出來正確的曲子,就是上天否定了自己剛剛的想象。命運正在給予自己最為尖銳的諷刺。
夜汐的眉頭越皺越緊,氣息也越來越急促,吹出的音調中也帶了嘶啞。眼裏仿佛有了淚,隻是不曾掉下,賭氣似地仍舊可著勁的吹著,左手拇指的指甲深深地陷進手心,緊攥著的衣衫染了血,素白的衣衫變得妖冶,與紫竹葉相間,卻意外地和諧。
旁邊傳來清淺的喘息聲,“哎,你是那個昨天在紫號竹軒彈琴的人麼?”屬於少年的清脆聲音裏帶著明顯的疑問。
夜汐放下嘴邊的葉子,看向石台處,緩步走過去,撩起裙裾坐在石凳上,又拂了拂石台上覆著的枯黃的葉子,把臉頰貼在石台上,有絲絲的涼意沁進來,卻又能感覺到石台在逐漸地變暖。
平息了心裏的煩躁,夜汐側臉看剛剛問話的男孩。
粉雕玉琢的臉龐,嫣紅粉嫩的嘴巴嬌俏可愛,皮膚很白又泛著健康的粉,不至於白的過分。眸子裏閃爍著單純的好奇,溢出的快樂仿佛可以填掉所有的空洞。
這樣的一個孩子在問,“你是昨天在紫號竹軒彈琴的人嗎?”
夜汐不應,隻是就這樣看著。
男孩漸漸有些生氣,可愛的腮幫鼓起來,氣呼呼的問道:“你為什麼不理我?”說著眼裏就開始霧氣蒙蒙,像是受盡了世間所有的委屈。
夜汐側過頭,轉過臉來不去看他。
紫色的枝幹挺拔秀直,竹葉翩飛,飄零的淩亂映進眼簾。
男孩抬起右手抹了眼淚,走向石台另一側,把頭伸到夜汐視野最中央的部分,仍舊是帶著哭腔道:“我很喜歡你哦!和喜歡二哥哥一樣喜歡你。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夜汐放在石桌上的右手反複玩弄著原來在吹的那片竹葉,有些殘虐又顯得小心翼翼。
“你,是誰?”夜汐問道。
男孩臉上的表情生動起來,“我叫莫……九,今年十歲。你可以叫我小九哦!我二哥哥一直這麼叫我的。”男孩揚起的笑臉上淺淺的酒窩開合,像是記錄著這張臉上有多少喜怒哀樂。
“小九?”夜汐笑笑,不置一詞,從石台上伏起身子,坐立起來,抬起手撥掉男孩頭上枯掉的竹葉,道:“小九……你可以叫我夜汐。是水邊汐,要記住了,這個不能錯的!”
男孩點點頭。
“我有些事情,你若是一個人回得去的話,便一個人走吧。”夜汐抬起右腳,辨認了一下方向邁開步伐向前走去。
“夜汐可是去找那個叫夏晴兒的?”
夜汐駐足,回望,等著下一句話。
“她走了哦,回她家了。對了,那個紅兒被她放走了,不過陳臻死了哦!”莫九一條條說著,仿佛在別人眼裏極為隱秘的消息很普通,普通到不需要用其它東西來遮掩。
夜汐點點頭,轉身走了回來,又坐在原來坐的那個石台,看著莫九道:“貌似……還熱著!”
莫九又擺出一臉好奇的表情,掛上一臉嚴肅的求知欲,鄭重的說,“給我摸摸。”
夜夕點頭,站起來讓座。
遠處的草叢中一陣波動,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兩個人卻都沒有注意到,仍在石台邊摸索著。
男子握拳,平穩了心緒緩緩的道:“小九。”
男孩轉頭,笑容乍然綻放,原本淺淺的酒窩陷得很深,轉而拉了女孩的手用左手指著道:“夜汐,那個就是我二哥哦!”
男子邁著沉穩的步伐,沒有一般十五六歲少年的輕佻,薄唇緊緊地抿著,眉眼之間和男孩有些相像,卻是與男孩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夜汐仔細打量著,男子華麗的紫袍顯得有些張揚,頭發用一根通身瑩碧的簪子插著,過長的發披在兩肩及背後。作這樣不羈打扮的人此時卻是有些陰沉,似乎在計較著什麼。
男子走過去點點莫九的鼻子,帶點懲罰的意味,“小九不乖,二哥可是找了你好久,回去以後要受懲罰。”
男孩嘟著嘴,小聲抱怨:“人家不想一個人呆著……”
男子蹲下,將莫九攬進懷裏,“這麼說還是二哥的不是了?”
然後又帶點威脅的語氣道:“外麵壞人很多的,若是小九你碰上了,就再也見不到二哥了。”
男孩把頭埋在男子頸窩裏,悶悶的聲音傳出來,“可是人家沒有碰到壞人嘛!”然後突然抬起頭,仿佛剛想起來什麼似的,“對了,二哥哥我交到朋友了哦!”語氣裏有著專屬於孩子的歡樂,又夾雜著絲縷的淡淡驕傲,像是一個等待著被誇的孩子。
男子這才抬起頭來望向夜汐,“姑娘果真是天生麗質,也難怪小九非要跟姑娘交朋友。”男子的話語裏有著微不可查的敵意。
夜汐的目光漫過男子,盯著莫九憋得通紅的臉蛋,禁不住笑了,戲謔道:“小九,這樣下去你會沒氣的!”
男子眯起眼睛,身子向後撤了撤,把莫九從懷裏扒出來,單手撫著莫九紅通通的麵龐,微笑著問道:“小九很喜歡那位姑娘對不對?”
男孩點頭。
“有多喜歡?”
“唔……跟喜歡二哥哥一樣多的喜歡!”
“可是小九跟二哥在一起這麼多年,你跟她才剛剛認識不久啊?”男子的聲音帶著些委屈。
男孩慌了,“不……不一樣的,跟夜汐一起,很舒服,可是小九離不開二哥的,不一樣的……”
男子不依不饒,“二哥是哥哥,姑娘是朋友,自然是不一樣的。”
“可……可是……”男孩說不清,眼淚掉下來也不理,隻是一個勁的想要辯解。
男子斜眼瞥了一眼夜汐,挑了眉頭,眼神銳利。
男子將莫九抱起來,站起身的同時微微側身旋轉。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從夜汐的角度看過去,兩個人的一舉一動甚至臉上微小的表情都能清晰地映在眼底。
男子將薄唇附到男孩的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逗得剛才還淚眼朦朧的孩子立刻“咯咯”笑了起來。
感覺到夜汐的注視,男子勾起邪魅的笑,再次靠上去說了些什麼。
夜汐皺眉,男子的動作在眼中無限放大,薄唇時不時的親吻著男孩如玉的脖頸,靈巧的舌借著說話舔弄著男孩粉嫩的耳垂。
男孩還在笑著,單純無邪無限美好。
夜汐低頭思索,不經意間看到右手的竹葉,一時間有了對策。
“小九,我們剛剛認識,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你過來,我送你一件禮物。”
男孩很乖得掙開男子的懷抱,漫步走了過來。
夜汐揚起右手,微微笑著,“這個,我剛剛吹得那片葉子,現在送你,你要好好保管,等以後見麵我可是要檢查的!”
男孩點頭。
夜汐斜覷了男子一眼,接著直直的看著莫九。
男孩見夜汐一副還有話要說的模樣,主動附耳過去。
夜汐順勢點著腳尖,輕聲細語的說了些,還抬起右手在嘴邊環著,生怕男子聽了去。
莫九的表情很怪。有些莫名其妙的迷惘,不知所措的慌亂。接著偷偷地瞄了一眼自己的二哥,表情中居然又夾雜了心有餘悸的恐懼。
男子射來的目光銳利中帶著威懾,一種不可侵犯的尊貴氣勢渾然天成。
夜汐聳聳肩,拍拍莫九的胳膊,徑自轉身走了。
沒有人知道這次的邂逅會不會讓兩個生命產生交集,亦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命運開的,另外一個玩笑。
還不到正午,原本就不太烈的陽光在穿越過稀疏雲層之後就更是讓人感覺不到溫度。
唔……逃掉了早課,也沒有問安,沒吃早飯……
總是這麼渾渾噩噩。
晴兒不在了,那麼遺風醉月以後也不用再來了……這段記憶終究會讓歲月蠶食殆盡。
本就沒什麼值得記得。
記憶是很珍貴很珍貴的呀,不是什麼東西都可以被記住的。
就像昨夜特意擺好的衣服今天變了樣子,就像手上特意沾染的汙漬今早睜眼時卻仍然白淨。
這些東西,都是不需要被記住的。
夜汐揚起淺淺的笑容,踏著瀟瀟竹葉灑下的伴奏,蹦蹦跳跳著跑向竹林深處,一路歌謠漾開:
“忘了吧,忘了吧,記憶沒有彼岸沒有若水三千,卻開得出夏花開得出浮華,開一世絢爛浮誇,倒不如忘了吧忘了它吧,隻有自己的刹那,閉眼咫尺天涯,抱著自己就抱住了整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