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黯黯生天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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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有一些鎮民身上開始出現一顆顆的紅色小疹子,不疼不癢,他們也不曾注意,但不出半個月那些紅疹子就會大片大片的出現,疹子開始發黑,就像黑色的癩蛤蟆皮一般密密麻麻的覆在人的臉上,手上,腰上,腳上,凡被感染的地方肉會漸漸的腐爛,生出黑蟲,令患者肢體扭曲,痛不欲生,嚴重者還會發絲斷裂,骨節脫落,真真就如行屍走肉一般,恐怖可怕。
原本寧靜祥和的邊陲小鎮活生生變成了屍橫遍野,血腥彌漫的人間地獄,沒有人再下地勞作,沒有人再出來從商,沒有人再花天酒地,什麼都沒有了,隻有太多而無法安葬的死屍。
那些在秋風裏蕭瑟的屍首,放的久了就會爆裂開來,流出粘稠腥臭的汙血,最算天氣再冷,這些血極少凝固,這些黑血中養育著無數從屍體中緩緩爬出的肉蟲,它們隻食人類的血,不論是生是死。
空氣變得渾濁而扭曲,汙血中倒影著人們蒼白而毫無生機的臉,有時,看見幾條蠕動的黑蟲從腐爛的肉中爬出,爬進自己的眼眶鼻腔也隻是麻木的看著,沒有恐懼,也不再尖叫。有的人曾經想過逃離這個鬼地方,但這四周都是深山老林,去了也隻能喂狼。時間久了,便適應了,適應這種隨時死亡的絕望。
在這樣消息極不流通,所有人都靜靜等死的慘狀下,一條‘神諭’在鎮中迅速傳開,炸醒了那些悲涼殘破的靈魂,所有人似乎見到了一線光明,見到了所謂的希望,將死的人,為了這渺茫的希望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被閻王欽點的人啊,那些黑暗之蟲就是冥域的使者,帶領你們去到另一個國度,但若有人不願意離開,迷戀現世界,閻王也會仁慈的聽從你們的心聲,條件是,殺死你們周圍的患病之人,殺的越多,活得越久。
‘神諭’帶來的隻有慘叫和滅絕,鎮中少數還未患病的人不再窩在家中,照顧自己重病的父母或者孩子,而是持起屠刀,雙目血紅的砍向愛自己,撫養自己的親人,人們不再談論身為妖孽的我,他們談論的是:今天,我殺了我親舅舅和侄女;我將我娘子和她肚中的胎兒剁成碎泥;我一刀就砍下了我娘親的腦袋。。。。。。我們可以活下去了。。。。。。
現在我很少出門,因為不願看見血流成河的慘狀,不願看見在鮮血中蠕動的黑蟲,不願看見那些患病者死前的崩潰和痛苦,更不願看見往昔疼愛自己的,說會傾盡所有照顧自己的親人持刀相向。
他們已經不是人了,他們空洞的心,空洞的眼隻能接受尖刀刺入肉中,帶著蟲的黑血噴灑出來,染紅自己猙獰而嗜血的麵目,他們愛上了這樣的快感。
夜晚,剛入夢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冥界,像以前一樣,那個身似白雪,美若謫仙的人依舊站在那裏微笑著等我,但我卻無法再笑出聲,就連假裝都做不到。
“最經你們冥域處理的靈魂是不是變多了。”我低著頭,平靜的逐字問道。
閻王同樣平靜的點點頭,聲線沒有任何波動的回答,“是。”
好冷淡的聲音,冷淡到令人心寒,那麼多慘死的人他就這麼不聞不問嗎?
“那我問你,”我猛地抬起頭,望著那雙妖冶黑色麵具下的墨綠色眸子,狹長的鳳眸依舊閃著勾魂攝魄的美,但我卻無心再看:“你可聽說青溪鎮的‘神諭’。”
閻王麵色不變,輕輕的搖搖頭,“那個‘神諭’不是我下的。”
我心中鬆了一口氣,雖一直都不相信那該死的‘神諭’,但莫名的希望閻王不要和其有任何關係。
走近閻王,我期待著望著他俊美的容顏:“那你可有辦法救。。。。。。”
閻王的睫毛輕閃,遮住了那雙墨綠色的眸子,我站的離他很近,他便這樣俯瞰著我,眯起的狹長的鳳眸,散出冷峻高貴的光:“我是神,不會救人。”
冰冷高傲的話語,自上而下的涼透了我的心,我低下頭,忽的冷笑出聲,越笑越狂妄,越笑越大聲,就連眼淚也快收不住了。
閻王伸出手,想扶住我的臉,卻被我一巴掌冷冷打下。
我緩緩抬起頭,仰視著眼前這個身材修長的男人,他就如同一把尖刀,毫不留情的刺碎了我對他的期望。是啊,我怎麼那麼傻?怎麼就忘了站在你麵前的這個男人他是人人畏懼的閻王,他掌握著世間所有人的生死,你不過是他用來打發時間的小玩具,玩具憑什麼對高高在上的閻王抱有期望呢?
我收斂住笑,低著頭一步一步的向後退去,換上恭謹順從到冷漠的微笑,緩緩伏下身,跪在他的麵前,閻王愣了一刻,連忙想要過來扶我。
我冷笑著用眼角餘光掃著那雙剛要抬起,繡著銀色精美花紋的雪白靴子,溫柔的出聲阻止:“民女蘇白音叩見閻王大人,適才多有冒犯,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與民女這種雜牌小玩具一般見識,民女家中有事,不便在此多留,先行告退,同時也請求閻王不要再出現在民女的冥界,避免玷汙了高高在上的閻王大人的腳。”
最後幾個字,我故意加重了讀音,也不顧那開始顫抖人,說完便重新站了起來,眼都不抬的轉身離去。
你不顧及九年來的情分,我蘇白音也不會搖尾乞憐,你不願救,我便自己去救,若能保全家人,即便再死一次又如何,即便觸怒了他,灰飛煙滅又如何?
我自始至終不曾回頭看他,出了冥界更是準備將那可惡的俊臉忘得一幹二淨,開始計劃我的救人大業。
最近奇怪的緊,每當我路過黃袍道人房間時,總是聞到一個詭異的味道,說不清是香是臭,而且這人從來都不出門,丫鬟來送飯,他也隻準那些丫鬟把飯擺在門口,等自己吃飽了又抬出空盤子放到原地。
一開始還有些好奇多事的小丫頭,半夜跑到他的房門口想要一探究竟,但傻傻的等了幾個時辰也沒有任何動靜,就如同普通人睡著了一般。漸漸的,大家都失去了興趣,隻當他有這個怪癖而不會再去多想。
說來也怪,也許我和黃袍道人的生辰八字相克,每次我路過他的房間,常常一陣難受,似乎心髒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攫住,猛地渾身發寒。一旦我的目光移動到窗邊,毫無例外的,每一次都能感覺得到那種窺探,諷刺,冰冷,畏懼,疑惑等各種情緒參雜在一起的目光,像毒蛇盯上獵物一般令人汗毛倒豎。
我敗下陣來,所以,作為一個敗者,我極少從那間房前經過,除了今天。
也不知道家裏那群人心是怎樣長得,在這種疾病襲卷,死亡成為家常便飯的緊要關頭下,還一致推薦我去看那個八字不合的該死道人,我求助的看向空漾,沒想到他竟然神奇的點頭了,還討好的說一堆風涼話,我忍無可忍,隻好朝著捂嘴偷笑的眾人,瀟灑的豎起我的中指,忿忿離去。
二話沒說,我抬起腳,一招無影腿就把緊閉的木門踢開,忽然撲湧上來的氣味熏得我連忙往後退了數步,才緩過氣來,等氣味消散後我才壯著膽子,躡手躡腳的走到房門口,伸出腦袋,探個究竟。
道人的衣服沒有換,仍穿著那件染血道袍,就連頭發也不曾梳過,依舊保持著那個遭雷劈的雞窩頭。
房間的布局很簡單,一張靠牆的木床,一張稍矮一些的木桌,還有一個巨大到令人瞠目的大鐵箱子,其他的家具他說多餘,爹就讓人全部搬了出去。
我始終懷疑這個來曆不明的道人並非什麼賢者,有意無意的都在小心他的一舉一動,但沒有料到他是在何時弄到這個鐵箱子,甚至把它搬到房中,“喂,這鐵箱哪兒來的?”
道人睨著眼,淡淡的說:“你爹送的?”
哈?!我爹送的,他沒事送你個鐵箱子作甚?
我忽然注意到一點,他的房間不是不讓進嗎,為何爹爹可以進來,“你見過我爹了?”
道人隨意的點點頭,算作是回答。
我仔細的觀摩他很久,但他麵色不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又看了看鐵箱,真的太大了,厚度足有兩張床並列,而高度則近乎可以觸碰到天花板:“這鐵箱子比門框還大,你怎麼將他弄進來的?”
道人聳聳肩,濁黃色的小眼睛向上一翻,一副我不知情,別來問我的樣子。
我死死盯住這個可疑的人,血氣翻湧,小樣的,給我裝流氓是吧。我獰笑著,亦步亦趨的靠近道人,拂開我細碎的斜劉海,一黑一紫兩隻眼睛緊緊鎖住他的老眼:“道長,你不害怕我的眼睛了呀?”
他的身形猛地一僵,整個人流露出不可置信樣子,正當我得意時,準備用這隻紫金眼睛來嚴刑逼供,他卻忽的冷靜下來,散發出如置冰窖的徹骨寒氣,我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小步,不小心踩碎了一個圓而硬的東西,回過頭卻是一隻未燃盡的香爐,灰白色的粉末透著陰寒,深紅的微弱火焰還在努力的跳動著,但終是一閃而滅了。
“他長什麼樣子?”
我轉回身,不明所以的看著他,而黃袍道人略過我的目光,沒有了恐懼害怕,隻是遠遠地定格在牆上那幅大的乾坤八陣圖上,我從未見他有過如此憧憬溫柔的表情,也好奇的看了看那幅八陣圖,卻是看得一頭霧水。
他仍舊凝望著牆壁,再次問出那個詭異的問題,“他長什麼樣子?”
‘他’是誰?你未曾謀麵,失散多年的兄弟?砍了你的仇人?著牛鼻子老道,修仙修瘋了吧!
我沒好氣的問道,“你說的到底是誰啊?”
道人斜抬起眼,邊歎息邊搖頭,似乎在說我何以如此愚不可及:“救你於水火之中,待你恩重如山的人。”
我大腦第一時間反應出來的人:爹爹,娘,空漾,若淺。不過他憧憬我家人作甚。
聽著他拿捏著公鴨嗓,萬分崇拜,甚至是愛戀的語調的對我說:“他是我所認知範圍內最賢明的君主。”
我靜待下文,看著他臉上難得一見的表情,滿眼心型的愛心,我突然也好奇起來。
“那個人是,”他用毛澤東宣布新中國成立氣勢,呐喊出兩個字:“閻王!”
‘卟’我滿腔口水瞬間化作飛舞的櫻花輕盈的落在道人頭上,對上他憤怒尷尬的目光,我隻能仰天長歎,告訴他四個字:“其醜無比!”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狂笑期間,我似乎聽見大鐵箱輕輕響了一聲,而道人的臉色有那麼一刹那的凝重。
臨走前,我捧起地上碎裂的香爐,認真的道了一歉,但道人的眼神又變得如蛇一般,細細的打量著我,目光總是看似無意的停留在我手上的香爐上,我隱隱間覺得不對勁,便不動神色的笑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