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斷雁叫西風 第31章 華燈又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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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
連落水端著一碗粥,一邊用調羹攪動,一邊輕輕吹著。他眉眼放鬆,長長的睫毛微垂,在眼下形成淺淺的剪影,淡色的唇瓣一張一翕,整個人氣質顯得溫軟了不少。
坐在床頭的連細雨向後靠了靠,雙眼無神,一臉麻木。
連落水將勺底的湯水在碗邊輕輕刮掉,方才遞到連細雨嘴邊。見他不動,不由眉頭微蹙,道“張嘴。”
連細雨也不動彈,隻默默張口,配合咽下。
兩人都沒有開口再講話,一時間,屋內靜的隻剩下瓷器輕微的碰撞聲。
喂完了粥,連落水摸了摸連細雨已然幹了大半的頭發,轉身出去取了把玉梳,開始慢慢為他梳理。
本該按捺住的。連細雨一直這樣警告自己,可他終究沒有按捺住。
啪的一聲,連落水的手被狠狠拍開,手中的玉梳也飛了出去。連落水看著發紅的手背愣了愣,隨即去將梳子撿了起來,仔細看了下見沒有損壞,方才將之收回懷裏。
連細雨見他一番作態,簡直怒不可遏。
了不起麼,一把梳子而已。被他打掉了就打掉了,那麼珍而重之的樣子,什麼意思?!他難道還不及一把梳子了麼。
這麼想了想,連細雨心中越發陰鬱,臉上也冷的結冰。
“你在為什麼生氣?”連落水坐到床邊,專注地注視著他,表情困惑而苦惱。“今日從一見麵你就很不高興我的樣子,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連細雨嘴角不自覺抽動了下,臉上陰沉的更厲害。
“你是在怪我來晚了麼。”他挑起了連細雨的下巴,試圖看清他眼裏的情緒,嘴裏認真地道“抱歉,我來晚了。”
他的聲音清冷微低,雖不溫軟,卻很是好聽。刻意壓低嗓子說話的時候,好聽到讓人覺得甚至連耳朵都會懷孕。
可連細雨不吃這一套。他側頭掙脫了連落水的手,雙眼盯著被麵,嘴唇緊緊抿著,被棉被遮蓋住的雙手狠狠揪住了身下的床單。
連落水眼中一黯,有些無奈地歎氣,“你總是這般。心裏有何情緒從不說與我聽,難過了生氣了隻會一臉不高興的抿著嘴,也不看人,也不說話。從小就是這個樣子,一點也沒變。”說到這裏,他眼中情緒驀然一冷,喃喃道“是了,也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子的,曾經有段時間不會……”
“夠了!”連細雨猛然低吼,惱怒地瞪著他,恨恨地道“說什麼我總是那般,你不也一樣!?想起來了高興了就把人捧在手心裏,想不起了不樂意了就一聲不吭的把人丟在一邊。武功高了不起?!‘連邪’了不起?!桃花落水寨寨主了不起?!”一口氣不停的咆哮完,連細雨死死瞪著他狠命喘氣。
連落水愣了愣,旋即用一種複雜難明的目光深深地看著他,然後在連細雨氣還沒喘勻的時候抓住他的衣襟將他拎了起來,用一種壓抑到極致的聲音冷冷地道“我練武功是因為覺得有用,武功高是因為我天賦好夠努力。‘連邪’不是我的名字,世人要這麼牽強附會也與我無關。桃花落水寨寨主是因為我要找一個足夠安全足夠好地方養你。”他俯下頭,兩人相距不過咫尺。他捏起連細雨的下巴,迫使他抬頭,命令道“看著我。”
連細雨條件反射的看向他,卻見他盯著自己,極度認真地一字一頓地道“我連落水這輩子唯一覺得了不起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我有一個叫連細雨的兒子。獨屬於我一個人誰也不能覬覦的唯一的兒子。”
連細雨徹底懵了。怔怔地看著他,半天回不了神。
他沒想到連落水會這麼想,更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能怪他不自信,也不能怪他想太多。他沒有安全感不是現在才有的事,他很難信任人也不是他自己願意這樣。但看見這樣的連落水,他卻很難不理虧。
見他沒有回應,連落水有些失望的放開手。可當他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卻被連細雨拽住了袖口。他聽見連細雨輕輕地帶著不確定的聲音,問他“你生我氣了?”那一瞬間,心底那些失望啊憤怒啊冰冷啊似乎通通都消失了,滿心滿眼隻剩下他家兒子軟軟的聲音,所以他的心軟了,軟的一塌糊塗。可他的臉上還是冷冰冰的,像個冰雕的玉人一般的美人伸手捏了捏連細雨蒼白的臉頰,悶聲悶氣地道“生氣了,氣大發了。”
也許是生病的人比較沒有理智,至少現在連細雨就覺得自己就像個喜歡胡攪蠻纏的神經病,但他樂於在現時現刻當個神經病,所以他又咆哮了,“你還生氣,你還好意思生氣!是誰說心疼卻丟下半死不活的我不聲不響就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當時我聽流光說你走了的時候我連殺了你的心都有了。我那時那麼需要你,可你卻什麼都不管不顧就走了!你知道我什麼感受麼?!你曉得我有多難受麼?!”他心中一急,情緒便再不能控製,一時之間寒毒便發作起來。隻見他眉染白霜,臉色煞白,全身不住顫抖,牙關雙唇更是不住打顫。
連落水見了心中大慟,連忙將他摟進懷裏,一手環住,一手循著他的背心將內力緩緩導入,口中安撫道“莫惱莫惱。我錯了我不氣了,你也別生氣。乖,放鬆下來,凝神靜心。”
連細雨無力地靠在他頸間大口喘息,雙手牢牢抓住他衣服,口中卻還不死心地追問“說、說、你、你、你還走、不走、了?!”
連落水看著這樣的他隻覺得心痛的厲害,呼吸也變得沉重而艱澀,他眸色暗沉,沉聲應諾道“不走了,再不走了,無論如何也守著你。當然,你也再不能離開。”
“好。”
良久,連落水方才鬆開了放在他背心的手,將人放在床上用棉被蓋好,他有些脫力的靠在床頭的柱子上。視線片刻不離地看著連細雨,他沉沉呼出口氣。
是他太大意了。他隻顧著自己的心思想法,卻完全忽略了桃桃兒的意願感受。作為一個父親來說,真的是太不夠格。回想起桃桃兒方才憤怒的咆哮,看到他眼裏來不及隱藏卻隻敢用憤怒來掩蓋的悲傷,他隻覺得痛苦的覺得連心髒都要裂了。
何時?何處?因為什麼?他原本可愛乖巧的兒子變得如此哀傷如此不安。
默然合上眼,他疲倦的捏了捏眉心。再睜開眼時,整個人的氣勢瞬間冷厲了許多。
——不管是誰,無論因為什麼。他的兒子,由他來守護。
因著連日大雨,考慮到連細雨的身體問題,二人順理成章的在十心宇住了下來。
前日裏連細雨寒毒發作,被連落水又是輸內力又是灌藥的折騰了半天,後來雖然暫時壓製住了,但人卻又因此虛弱了大半。
坐在榻上,無奈的抖了抖身上的裘衣,連細雨深沉的抹了一把臉,支著下巴轉頭望向窗外。
雨水細細綿綿,沿著屋簷織出一簾晶瑩的幕布。天空烏沉沉的,遠處的山上氳著厚重的霧氣,原本青綠的樹木也泛上了一層蒼翠。院子拐角處植了兩株芭蕉,綠油油的葉片上不時有雨珠綻開,發出帶有韻律的節奏。空氣濕濕潤潤的,帶著雨天特有的清新。
攏了攏領口,連細雨歎著氣靠在窗欞,手指無聊的絞在一起。
一聲輕笑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滿室的寂靜。
連細雨聞聲回頭,眉間微動,眼帶審視地打量起對方。
這人身穿竹青色衣服,頭發上半挑出幾縷,用一扣精致的銀飾箍住在右後側,餘下泛著絲緞光澤的墨色瀑布般垂至臀下。麵容俊秀,如玉清雅,手中握著一支白玉箍金的短笛,微微一笑宛如春風化雨,連帶身旁的空氣似乎都跟著潤澤了三分。
“可還滿意?”低軟的聲音帶著笑意,那人微微偏頭衝著連細雨眨了眨眼。
連細雨眼皮一跳,垂下腦袋,眼觀鼻鼻觀心,兩隻手依舊不緊不慢的翻攪著,淡聲發問“屋主?”
“正是。”那人頷首,笑望著他。
“哦。”連細雨漫不經心的應了聲,又支起下巴望向窗外,滿頭滿臉都寫滿了‘無聊’二字。
那人等了半晌,也不見下文,便主動開口道“我名梵心,你呢?”
連細雨隨手指了指對麵,“坐。”而後又懶洋洋地道“連細雨。”
梵心從善如流地坐下,細細打量了連細雨一番,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連細雨聞聲轉頭,雖未開口,眼神中卻帶了三分疑惑。
梵心看著他,歎了口氣,“我想我是有些明白你爹為何這般著緊你了。”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梵心摩挲著圓滑的杯壁,歎道“你真的是很特別。”
連細雨翻了個白眼,不屑地接道“特別懶是麼。”
這下梵心真的愣了,怔怔地道“你還真是直白。”
這下連細雨真是連白眼都懶得翻了,拉拉袖口,攏攏領口,抄著手靠在窗沿便半闔上了眼。一副不準備再交談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