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斷雁叫西風 第30章 梵心十心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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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緊不慢的踏著步,一陣暴雷過後,原本悠悠達達的馬蹄聲驟然變得雜亂。
連細雨是被浸入眼裏的液體弄醒的,那是被過高的體溫融化了的眉間冰霜。馬車的顛簸加劇,他整個人跟著顛來倒去,眯著一雙迷茫的眼向外張望,透過晃動的車簾隱約可見旁邊山上偶爾滾落的泥石。
不可置信地使勁眨了眨,連細雨駭然望著前方被大雨不停衝落的樹木山石。
泥石流啊臥槽!不是這麼倒黴吧!
這下好了。
唇角掛上幾許自嘲,連細雨認命地閉上了眼。
拉車的馬兒哀鳴嘶叫,雜亂的踏步帶的馬車東倒西歪。恍然間聽到一聲巨響,而後馬車驟然傾倒,連細雨感覺周身一晃,繼而是狂急的雨點密密的砸在身上,不知誰人將他緊緊箍在身上,他的頭被人緊緊摁在胸前,垂落的手腳隨著那人飛掠的動作微微擺動。
連細雨兀自心頭歎息,一時也說不出是遺憾還是鬆了口氣。
雖看不到人,卻可以感覺到那人身手極好,淩空飛躍幾如行於平地,速度也是快的出奇。不過幾個呼吸間的功夫,已然離了垮塌之處。
連細雨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周身被暖暖的氣流所包裹,雨水從身旁掉落卻再也沾不了他的身。這讓他不由驚歎這人好厲害的護體罡氣,同時心底默默吐槽對方不從一開始就將之支起,害得他被淋的一身濕。
好吧,他連細雨就是一不識好歹還喜歡得寸進尺的無賴。
這番無恥的內心活動在對方站穩的一瞬間驟然被打斷,連細雨拎著還未濕透的袖子抹了抹臉,而後他就看到了那張無時不刻不在他腦海裏囂張的麵孔。
白衣緩帶,風華絕世。
那是一張極美的臉。雖說長在一個男人身上,卻絕對沒有絲毫違和,絕不陰柔絕不妖媚,隻是讓人覺得好看,好看的要命。
這時,那張好看的要命的臉上的那雙好看的要命的眼正定定的看著他。而連細雨一對上那人的視線,下意識地便是一抖,僵硬地覷了他一眼,飛快將臉轉到了一邊。
一萬頭草泥馬狂奔向瑪麗隔壁。
——終於見到了這人,心頭酸麻的叫他想要流淚。
——居然又見到了這人,好想逃開跑遠最好再不相見。
連細雨心裏五味雜陳,一時悲一時喜,巨大的情緒波動激起先前暫時沉寂的寒毒火氣,被連落水捏著下巴扭回頭的時候,喉間一口淤血沒忍住,直接噴了他一臉。
連落水毫不在意臉上的血汙,麵不改色的拿出手帕細細給連細雨擦了臉,而後掏出兩粒藥丸塞進他嘴裏,又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玉葫蘆,將裏麵的液體給他灌了進去。
連細雨虛弱的喘著氣,視線無力地垂落在對方染了血的白色衣襟上,聲若蚊鳴,“放開我。”
連落水擦臉的手一頓,微微抿唇,淡聲道“不要賭氣。”
連細雨聽了心頭一酸,又氣又恨。氣自己不爭氣,恨自己總是如此軟弱無力,平時弱勢也就罷了,現如今竟是在這人麵前連獨自站立也做不到,簡直形如爛泥一般,狼狽難堪急了。
——這是他一心想要逃開的人,他這一路曲折坎坷都是為了躲開這人。可,現如今的情形,竟是連先前也不如了。
想到這裏,他自嘲地吊起嘴角。既然這樣,他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好了。這般念頭一起,便也懶得再說話。他本也又痛又累,一直憑著一口氣硬撐著,這時心頭一鬆便立時昏睡了過去。
連落水默默凝視著他蒼白的麵孔,心中壓抑已久的強烈情緒再也按捺不住。他的手指一遍遍從連細雨臉上拂過,每多一次,眼底的情緒便更激烈一分。
是痛苦,是心疼,是自責,是恐懼。
這是他的兒子啊,一輩子捧在手心疼著寵著愛逾性命的唯一的兒子啊。
誰人無情,誰人冷血,誰人心硬如石。是,是他連落水,可他連落水卻也終究會在連細雨麵前無措倉惶,心軟如水。
連落水長的再好看,武功再高,再冷血冷情也終究隻是連細雨一個人的父親罷了。
一聲突兀地的輕笑猛然打斷了連落水的思緒,他慢慢斂下表情,調整了姿勢讓連細雨在他懷裏靠得更舒服一些。
來人是個青年,相貌雖不及連落水好看的那般驚人,卻也是非常出眾。他唇角含著一抹微笑,整個人如那吹拂大地三月春風,十分的溫柔可親,讓人一見心喜。
——總有那麼些人,會讓你一見就心生親近之意。
來到近前,那人唇畔的笑意便加深了三分。隻見他右肘支在左手上,右手中握著一支白玉箍金的精致短笛,笛身輕輕抵在唇下,微微偏頭對著連落水笑,出口的聲音微低微沉,帶著一種奇妙的韻律,十分特別。他道“我就想著你今日分外的不對勁,沒成想才轉個身的功夫就沒了蹤影,可是讓我好一番急呢。”短笛輕輕拍打在手心,他緩步走到連落水身邊,伸手便用笛子去挑連細雨的下巴。
連落水自然不會讓他得逞,身形微動便飄到了一邊。
那人見了也不惱,隻看著他癡癡笑了起來,手中笛子遙遙指著二人,微微歎氣,“莫躲莫躲。我曉得了,這人便是你那心肝寶貝。你也莫惱我,我不碰他便是。”話到這裏又是無聲一歎,他眸色黯然地望著那張極美的臉,“我知我是及不得他半分的。若不是現下有求於我,你恐怕是要與我永世不見了的。”這男人除了一張好看的臉,無疑還有一把好嗓子。他刻意放慢的音調讓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軟,而這份柔軟並不會因他是男人而變得怪異,反而因著他的奇異的音質而顯得特別的好聽,也特別能打動人。
可現在,這份動人之處卻沒能打動連落水。
等了半晌,也不見連落水回話,甚而連視線都未曾在他身上逗留,他眸中落寞更甚,咬了咬牙,方又強自笑道“好了好了,你莫氣莫惱。我知你是不耐與人多話的,今日卻是我的不是了。如此我便與你陪個罪,你莫與我計較。”說罷,抬頭望了望依舊暗沉的天空,笑意多了三分,“今日天氣是糟了些,他這狀況要趕路怕也是過於勉強,不若歇息一晚,待明日天色轉好再行趕路,你看可好。”
連落水看了看連細雨毫無血色的臉,頷首應了。“帶路。”
隻是冷淡毫無感情色彩的兩個字,卻讓那人臉上現出了驚喜的笑容,隻見他眉眼飛揚,笑容格外溫和,“可巧前方不遠有我一處宅子,從此處過去,約莫盞茶功夫。”見得連落水頷首,他便先頭帶起路來。隻見他腳下微微一點,身體便如浮船過水麵,一飄便是老遠,幾個瞬息間便已去得遠了。而連落水起步較他稍晚,且懷中抱著一人,速度卻並不比他慢,一直不緊不慢的綴在他身後十步之處。
巧的是,兩人不僅速度相當,乍一看竟連輕功身法與護身罡氣都有幾分相似。
大雨滂沱,雷聲漫漫。昏沉沉的天空變得越來越低,遠遠看去,天際線竟似與地麵連成了一體。
果然如那人所說,盞茶之後,三人便來到了一處莊園。
十心宇。
這是莊園的名字。很古怪,很好聽的名字。那人在門邊站定,側身做出邀請的姿勢,笑意盈盈,“梵心十心宇,歡迎光臨。”是的,梵心。梵心便是那人的名字,很有佛性很好聽的名字,同他的主人一樣,讓人聽之即能生出好感的名字。
連落水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梵心見了會心一笑,輕輕拍了下手。幾乎是擊掌聲方才落下,朱紅大門便緩緩而開。兩排白衣侍者分立兩側,見得兩人便單膝跪下,垂頭做恭迎狀。
一行動作井然有序,竟不聞絲毫聲響。
梵心前行兩步,當頭帶路。
連落水看了眼滿地的人頭,微微蹙了蹙眉。
梵心安排好了兩人的住處,便被連落水下了逐客令。他也隻微微一愕,旋即若無其事地叮囑道“切莫與我客氣,便當我這是你的一般,隨性些才好。”
連落水微微點頭,便當著他的麵關了門。
門外,梵心微笑著囑咐白衣侍者,“且仔細著點,對著他且當對我一般。”
兩名白衣侍者見得他手中如風車一般飛速旋轉的玉笛,心中皆是一凜,連忙躬身頷首。
手中玉笛不停轉動,梵心噙著一抹笑緩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