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王和家族的祭日。”陵風的臉湮沒在寒季的陽光下，幾近透明，恍惚如夢。
    撕扯著手上的紙片一一投入火堆中，他說：“原來我從來都是個不孝子，總是讓父王為我憂心。”
    他一出生就害死了母後，他先天帶病讓父王一直東奔西走尋找良藥，他的決意離走害死了父王和族人。
    柔軟的長發吹散在風裏，他的臉頰，悲傷地落下淚來。
    一轉眼，父王他們都走了一年，可他這個罪魁禍首卻沒有回去看過一次。
    “陵風，別難過，有生就有死，我跟你一樣，但我不會難過，因為我知道我要堅強。”
    撫去臉頰落下的淚，他覆上他的唇，這一招，是一試萬靈的招式，不管陵風是什麼情況隻要流雲一吻下去，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暮羲一眼撞見她最愛的流雲哥哥低頭吻上風哥哥的那一畫麵，整個人瞬間石化，大睜的眼裏寫滿了不敢置信。
    流雲哥哥說她是大夕人，所以不接受自己，可是風哥哥也是大夕人啊，而且還是同樣的男人。
    一個是她最愛的流雲哥哥！
    一個是她最喜歡的風哥哥！
    都是她最再乎的人。
    可是眼前的一切——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刹天地翻轉，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顛了，腦子不正常才會看到這種景像。
    無法抗拒流雲給的吻，陵風伸手將他抱緊，低聲回應他的話：“我隻是很難過，很愧疚，我對不起所有的人，對不起。”
    最後那一聲對不起好像就是對流雲說的，流雲怔了一下，他為何要說對不起？
    他為何要說對不起，因為他覺得大夕人欠雪族的實在太多了，他要怎麼樣才能全部還完，還到哪一天流雲才會接受自己——
    雪地裏，兩個男子長久地相擁相吻，很久以後才發現暮羲石頭一般地存在。
    她站在那裏，呆呆地說不出話來，確認眼前的情況就是親眼所見，沒有任何先兆的，她拔劍就衝將上去，至於拔劍是用來砍誰的她也不知道。
    此時的她，就像一個受傷的孩子找不到歸路，四周又全都是猛獸。
    暮羲來勢洶洶，陵風正對著暮羲的麵，見狀大驚，怕流雲受傷而沒有閃躲，竟然以血肉之手舉起去迎，口中大喊：“小羲妹妹。”
    流雲也是大吃一驚，忙一把推開了陵風閃身躲避。
    紫絮劍是什麼劍，那是風神的傳承之寶，可讓持有者如虎添翼，暮羲隻是胡亂砍了進去，無招可尋，那一劍卻偏偏讓流雲無從破解，推開陵風已時劍氣已到，吞吐三寸，直逼胸腹。
    “啊——”眼看刺到了流雲哥哥麵前，暮羲也自嚇了一跳，慌忙中急急撤回劍氣。
    一聲低不可聞的悶哼，流雲捂胸跳起，看著因強行收回劍氣而跌坐地上的小師妹，眼神複雜，沒有說話。
    “咳咳，咳咳。”陵風在風裏禁不住急咳了幾聲，一時臉白勝雪，掩著的唇顏色盡失，隱隱可見掌心一條細細的血痕。
    “小羲妹妹——”他帶著愧疚，輕輕地喚，心中無比難過和疼惜。
    “流雲哥哥。”暮羲從雪裏站起來，單薄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枯葉，連嘴唇都在抖，許久才喚出第二聲：“風哥哥。”
    流雲胸前衣衫盡裂，也隱隱有一條血跡透出來，滴在雪上，比落下的紅梅花瓣還要豔紅幾分。
    燈下，陵風動作溫柔地為流雲包紮胸前長條傷口，他如白玉石的肌膚冷冷地沒有溫度，染了血的布條觸目驚心。
    “痛嗎？”陵風心疼地道：“流雲你再忍忍。”
    傷口不深，但很長，從肩至腰，斜斜而下，是被吞吐淩厲的劍氣所傷。
    那一劍，暮曦還是收手收得快，不然，就絕對不是這點淺傷口了。
    想起白天的突發之事，室內空氣一點點變得壓抑，仿佛被人壓縮。
    “不是這樣的對不對，流雲哥哥，風哥哥，不是這樣子的對不對？”暮羲一邊說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掉在雪裏。
    “小羲妹妹，對不起。”他忘了自己流血的右手，隻是本能地伸手拉她，盡量溫柔地將她的小手握在手心，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對不起，可就是覺的很愧疚，恍惚覺得，他可能就這樣失去這個有著可愛笑容的妹妹。
    “流雲哥哥，你說不愛大夕人，你說的。。。。。。”暮羲哭喪的小臉全都皺在了一起，掙紮著扯住流雲的衣角問話。
    流雲的神色依舊淡然，若無其事地掩起劃破的衣襟，眉間閃過隱忍的痛苦，沒有開口說話。
    流雲的痛苦沒被陵風錯過，他大驚關心：“流雲你受傷了，我先扶你去上藥。”
    還是沒有說話，流雲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許久，仿佛終於好了一點似地，他一如以往的語氣開口：“你回去吧，這是我的個人之事，無須你管。”
    “流雲哥哥你——”有那一刹，暮羲腦子裏一片空白，她看到滿院呼嘯來去的風雪，她看到灰白混濁的天空，她看到殘落一地的血紅花瓣，她還看到她最愛的流雲哥哥和風哥哥的相依而立，可是，她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明明是黑白分明如白水銀裏盛著兩顆黑珍珠的眼眸，又大又圓。
    她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何時已降起了大雪，紛紛揚揚，那些雪，就好像全下進了黑白兩色的眸中，每個人都覺得分外冰冷。
    漫天狂雪中，暮羲拖著劍，纖細單薄的背影在風裏發抖，她說：“我最愛的兩個哥哥都不要小羲了，小羲也不會再纏著你們了，一直以來我總是煩著你們，一定很討厭是吧，那我走好了，流雲哥哥，我下輩子還是要做最漂亮的雪族人，這樣你一定不會嫌我是大夕人而不喜歡了吧，風哥哥，小羲其實一直都想叫你一聲哥哥的，因為你就像親哥哥一樣的對小羲好，你比師傅還好，是這個世上除師傅外對小羲最好的人，嗬，我走了，今年風雪山莊後院新開了很多梅花，很漂亮，那是以前和流雲哥哥一起種的呢。”
    “妹妹。”陵風輕喊。
    然後他就看到暮羲在雪中淚落如雨，滴在雪上，跳躍著，慢慢消散。嘴唇動了動，卻沒能把哥哥那兩個字喊出口。
    那一刹，好像是煙花落幕，空空地寂廖。
    “你回去，這裏本就不屬你。”流雲淡淡開口，接道：“請照顧師傅。”
    三個人，流雲轉身最快，他往前走，沒有回頭，直挺的肩背透著軍人的堅強，冷定。
    “流雲哥哥——”看著傾慕之人決然離去的背影暮羲跺了跺腳，忽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任雪落滿了衣服和頭發，妝成一個雪人。
    離開不遠後，陵風對迎上來的小淺道：“幫我去照顧小羲妹妹，呆在雪裏久了會受寒的。”
    後來小淺回來了，她說她剛扶起雪裏的暮羲，暮羲就說她要走了，她勸不住，於是她就那樣走了。
    陵風還在一圈一圈地纏著布條，仿佛這條傷口長得永遠纏不完。
    “怎麼了，你準備讓我這樣凍多久？”明顯感覺到纏布的動作慢了很多，流雲知道他是想起白天的事難過了，不由開口提醒。
    “啊。”陵風聞言一驚回神，手上動作加快，幾下纏好，最後在胸前打上結，趕緊扯過被子給他蓋嚴，遮住外邊冷冷的寒氣。
    “看你手怎麼樣。”流雲看他輕微包紮的手，皺眉道：“你怎麼可以用手去接，你不知道那劍多厲害。”論劍術，流雲和暮羲一樣的劍法，相差無幾，論內功心法，流雲勝她一籌，但她拿紫絮劍在手的話，則有點難說了。
    “你說我，你還敢把自己放到劍下，你比我傻。”陵風心痛地熱淚盈眶，這樣是不是證明流雲是愛著自己的，是的吧！
    他幸福地笑了起來，仿佛看到大片大片紅花在他眼前熱烈開放，他身穿紅衣回身回眸驚豔一笑。。。。。。
    燈火暗黃，流雲的臉半是明半是暗，心道，陵風，你是知道的吧，你是什麼都知道了吧，可你不說，你什麼都不說。。。。。。
    忽然，他轉過身去，在身後男子耳邊道：“我願意。”
    正在進行下床動作的人忽然靜止了來，猛然轉頭看他，唇邊淺淺笑意一下拉深，像裂開的白蓮，望向流雲的眼眸亮若星辰，溫柔如水，卻明知故問：“流雲所說的願意是什麼？”
    流雲睜眼回望他一下，又淡淡垂了下去，說道：“忘了吧，我後悔了，就當我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