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將自己全部浸入水中，水很熱，他的身體卻是出奇地涼，他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將每一寸肌膚都洗了不下四五遍。
    如果這樣就能夠洗盡自己身上的屈辱，他就算洗上一百遍也無所謂，可是，似乎洗再多次也無濟無事。
    算了算時間，該是時候了，他嘩地一下從水中一躍起而起，空氣中氤醞著淡淡的暗香，和著水霧層層擴散開來，在空氣中漸浮漸遠。
    隻要聞過這香味的人都知道，這是梅花香，雪隱大陸大處開遍的梅花，那香，淡淡的，幽幽的，清且遠，是其他所有花香所不能比擬的。
    流雲體內隻要一受到熱氣的蒸發，就會自然而然地逸出幽香。
    光潔如玉的肌膚沾著點點水珠，反著暗夜裏殘燈的光，被發絲遮了大半，更令人神往。
    挑過架上衣袍穿上，剛揉著頭發，外麵敲門聲就起，令狐飛羽的聲音，著急道：“流雲，你是不是在裏麵？”
    “嗯。”流雲剛應了一聲，門就從外麵打了開來，令狐飛羽一身戰袍未換，胸口還盡是血，迫不急待地闖了進來。
    “找了好幾天，你去哪了，真急死我了。”令狐飛羽一邊入內一邊抱怨，然在抬頭看清眼前情形後驀然張口說不出話來。
    其實也沒什麼，隻不過是流雲初浴，屋內香氣未散，他披敞著外衣還未來得及戴上麵具而已。
    可是就是這樣的景象，一下子把令狐飛羽蒙住了，比第一次看到他本人的尊容還要震驚千百倍。
    “你。。你。。。。。我。。。。。。我。。。。”想說的話硬是繞了半天都沒能說全，令狐飛羽又變成結巴了。
    流雲眉頭一挑，揉幹了的頭發往後一甩，一眼望入令狐飛羽的眼底，說道：“這麼晚，有事嗎？”
    “沒。。沒。。。。。。不。。。。。有。。。”令狐飛羽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又不是第一次跟他說話，竟然還莫名其妙地結巴，想想真該左右各抽一巴掌，先打清醒點再說。
    “飛羽，莫非你哪裏不舒服麼？”流雲很是納悶地走過來，按了按他的額頭，溫度正常，不過胸口的血，又是怎麼回事，他皺緊了眉，細看才發現那是濺上去的，不由鬆了口氣。
    眼睜睜地看著流雲走進，看著他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看著他開口說話，那容貌，太熟悉了，驀然，腦子裏一陣轟隆，兩張臉在瞬間重疊，他變成了天降仙女，仙女變成了他。
    暈頭轉向間，他總算摸清了一切情況，對，就是流雲，一定是流雲，也隻有他，才有這個能力，也隻有是他，才能解釋這一場戰況。
    原來流雲沒有消失，他一直都在，隻是大軍在明，他在暗，他承擔了最大的責任替他們掃平了一切，大軍自然攻無不破，戰無不勝。
    這樣的流雲，為了戰勝，不惜犧牲一切的流雲，這個堅忍自強的男子，要有多大的決心，才能這麼去做。
    令狐飛羽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他說：“流雲，這條路，你累麼？”
    流雲轉頭望著窗外無盡的黑夜，聲音凜烈，他說：“自從選擇這條路起，我就什麼都不怕，縱使前麵是刀山火海，那也擋不住我內心的的意念和決心，否則，那便不是流雲。”
    燈光下，那張絕美妖冶的臉孔，揉和了這世間所有的美，讓人一眼望進去就再也移不出來，他真的就是平日裏日夜相對的那個男子，神情決然，眼神傲踞，半分也無差。
    令狐飛羽忽然就有了一種想要擁住他的衝動，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即便是男子，我令狐飛羽也認命了罷。
    如此風華絕世的流雲，女子見了總相思，男子見了自斷袖！即便是令狐飛羽這樣保守傳統的中州令狐世子也不例外。
    “陵風呢，他怎麼樣了？”流雲忽然開口，問。
    “啊，他——”令狐飛羽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原意，隻是方才看到他一下子忘了大半，此刻被流雲一提馬上想了起來，忙道：“他剛從戰場回來，正急著要見你，好像身體又有點吃不消，我叫他在那等了。”
    還沒進入陵風房間，黑暗裏一團白絨絨的小東西就飛竄了過來，令狐飛羽機警，忙伸手欲揮，流雲卻叫了一聲：“別，快住手。”
    此時他已戴上了他的人皮麵具。
    毛毛的東西入懷，流雲愛撫著柔軟雪白的皮毛，低低喚道：“小貂，他呢。”
    小貂綠閃綠閃的眼珠子溜溜一轉，仿佛聽得懂主人話語似地，伸直頭朝前方小院叫喚了一聲。
    “流雲。”聲音初落，陵風的人就出現在了門口，在微薄的月光下，擁著裘衣，麵色蒼白如紙。
    從小體弱多病的陵風是不慣沙場戰征的，更見不得血腥殺戮，而他率領十萬大軍親赴沙場連戰兩天，揮劍殺敵，而且還是在緊急趕了一個多月路途的情況下。
    這就是換作一個強壯漢子，那也早就吃不消了！
    何況是他——
    流雲有時都會覺得，自己對他，是否太過殘忍了！
    可是他若不對別人殘忍，別人就會加倍地對他殘忍。
    “身體不好快回去躺著。”流雲快幾步走過去，看他這模樣，心裏就微微地有些自責。
    此時，令狐飛羽不知何時已悄悄自覺退去。
    “你怎麼來了？”流雲硬扶他躺回床上，明知故問。
    “我擔心你。”陵風別過頭去，微微一咳就咳出一大口塊血來。
    流雲大驚，忙用袖子去抹。
    病弱中的人卻若無其事地低聲笑了：“君征西部，望君前來。”
    “你，會後悔嗎？”流雲問他。
    聽到這樣熟悉的問題，陵風不覺怔了一怔，這話不也是他問過赤然，赤然也問過他的，如今流雲又問了一遍。
    “我若後悔，就不會來了。”他微微苦笑了一笑，低聲道：“赤然小姐都不後悔，難道我的愛還比不上她？”
    “赤然？”流雲一愣，覺得有點耳孰，想了想，終於從頭腦子裏翻出這個名字是在哪裏聽到過的，隨即一怔，皺眉：“她？她怎麼了？”
    “她也來了。”陵風說得有些沉重，補充：“此回也是她的赤火令才般來了十萬援兵，說來慚愧，此事，全靠她。”
    “哦。”流雲聽了卻是無動於衷，甚至嘴角泛起冷笑，淡淡：“不要提她。”
    陵風卻不想停，他說：“她——愛上你了。”
    流雲唇角微扯，不屑：“那是她的事，沒見過麵的人，何來愛字！”
    聽得這回答陵風感覺自己舒了一口氣，卻又馬上皺起了眉，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他說：“如今大勢已定，蠻國五年十年內是不可能再有兵力來犯的了，我明天就啟程回去，向帝君請罪，這樣或許還有一線挽回的機會。”
    流雲皺眉，八月二十六日和公主的婚期已過一個多月，罪名必定早已降下來了，他卻還想回去挽回？
    幾上的燈箱油已將燃盡，搖了幾下，悄然熄滅，室內一下子暗沉下來，空氣變得格外寒重壓抑。
    陵風的聲音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顯得單調而乏力，他斷斷續續地分析：“我須早點回去，晚了怕遭變故，公主那邊我盡力彌補，等一切戰事完畢，你帶著勝利頒師回朝，有勝利做保障，想必帝君也不至於太拿我們怎麼樣，至於赤然，就更不會有問題了，你的未婚妻是她，我也放心了，你要好好——珍惜她”。
    流雲聽著這些話，眉間就湧起了怒氣，心中冷笑，陵風，你想得真是太天真的，若在帝都的掌控下，你以為我們躲得過一次兩次，還能躲得過更多次麼，玄王隻怕會更加決心要除去你我，為了那個家族，你還一心想著要回去，羽翼豐滿的鳥兒遲早是要飛出籠子，這次西征是個絕好的機會，我就是要你徹底叛變，又怎會讓你回去。。。。。。。。。
    心裏雖那麼想著，流雲表麵卻微微地笑了，他說：“好。”
    陵風稍微安心點兒，看著近在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很想上前擁住他，生怕這都是幻覺。
    暗夜裏，流雲仿佛也懂他的心思，扶著他的肩半擁半坐。
    隻是在扶他肩的時候，流雲明顯感覺他又瘦了，單薄的肩背，鎖骨畢現，抱在懷裏，很有幾分嬴弱。
    恍惚間，流雲就有些愧疚疼惜，微閉眼，將懷中人抱得更緊一些，他清楚地聽到了他急迫的心跳。
    “口渴麼，先喝點水？”流雲探手端起旁邊的茶盞揭了蓋子吹了吹湊到他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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