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經過一些時日，艾麗斯和陳示完成了學業，回到上海。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他們兩個。艾之行要我和他一起去機場迎接他們，我找了借口推托，我無法麵對，無法做到和艾之行一起出現在他們麵前。以前可以，現在不可以了，再也不可以了再也不可能了。
    我一個人在南京路晃蕩一整天，我不敢回去，回去那個曾經很美好曾經令我無限期待的艾家，我不敢見艾麗斯，自從上次電話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說過話。我甚至想，我是否應該再也不回去了，我應該逃走，逃離艾家，逃離上海，逃離這個瘋狂世界。偌大的世界到底裝不裝得下這個可恥的我？
    一個人吃些西點，看玻璃窗外來往人群，車水馬龍，天色漸暗，輝煌的燈火開始閃爍，令我有些頭暈。
    艾之行打電話給我，我接起。
    “品祺，你在哪裏？那麼晚了怎麼還沒有回家？”
    “我……”
    “回來吧……”他的聲音很輕，溫存，磁性……其實他懂我，他明知我的恐懼與退縮。
    “哦。”對於艾之行，我總是如同一個聽命的小兵。
    我還是來到了艾家的門前，其實我是多麼不該出現在那裏。
    “品祺小姐回來了！”門口的張媽對著裏麵喊。
    我連臨陣脫逃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脫鞋，放好包，進門……簡單的動作，卻那麼吃力；短短的幾步，那麼沉重，像要走幾千年。我終於還是迎上了艾麗斯和陳示的目光，躲也躲不掉。
    我有沒有對他們微笑，我不知道；我究竟給了他們一個怎樣尷尬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我可以聽到自己大聲的有節奏的心跳。
    艾麗斯轉身，她並沒有跟我笑沒有跟我問候沒有跟我說話，她假裝沒有所謂地跟她的父親親昵聊天。
    我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對我笑跟我問候？我暗諷自己。
    我究竟為什麼要接受艾之行？我究竟為什麼要將自己置於這樣的角色？我已經快崩潰。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
    “品祺！”陳示出於禮貌地叫了我。
    我強裝正常地擠出一個笑容，我跟他點了點頭。
    “我們談一談。”他對我說。
    然後我跟著他去了花園。
    沉默，沉默，他不知道怎樣開口，我更不知道。花園裏的蟲叫聲那麼明顯又刺耳。夜靜得可怕，抑或，是我的心虛吧。
    “你喜歡美國嗎？”我莫名其妙地開了口。
    “你喜歡艾麗斯的爸爸嗎？”他竟這樣反駁過來，令我實在措手不及。
    我還沒有想好答案。
    “你打算怎麼辦？”他繼續追問。
    我在接受審訊，我隻知道我在接受審訊。
    “艾麗斯很難受，她不知道怎麼麵對一切。”他顧自說。
    “我也很難受，看到艾麗斯的麵無表情，我真的很難受很難受。”我吐露，就這麼一句話竟讓我說出了些眼淚。我太脆弱。
    “你不該犯這樣的錯誤的，Pinky！”
    “我也知道我在犯錯誤，可是你還記得嗎，很早以前，你跟我說過，你陷入艾家了，你莫名其妙地出不來了，我如今，正是這樣的局麵，我好像走在一個善意的陷阱裏，一步一步，莫名其妙，然後就出不來了……我不知道怎麼去拒絕艾之行，他對我好，他真心真意對我好，他給了我那麼多原本我奮鬥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我怎麼拒絕，我不想傷害他……”
    “可是你傷害了艾麗斯。”
    “可是你當年也傷害了我！”我抬頭，注視他。
    他啞然無語了。
    “對不起。”我們竟一同跟對方說。
    “是我該說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那些。我知道，我傷害了艾麗斯，我還傷害了很多很多的人，我罪孽深重。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歡艾之行，我仰慕他，我想照顧他，也想接受他的疼愛。不怕你笑話，我很渴望被愛，渴望被實實在在地愛與關懷，而在這裏好像是一個港灣，我很累，我想安定地過屬於自己的生活。我知道我很自私，我知道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李品祺了，原來人長大了是那麼可怕。”
    他很認真地聽我說話，並沒有發表評論。
    我接著說，我終於有勇氣說出整段整段的心裏話，“其實我挺懷念也挺喜歡以前的自己，敢愛敢恨，風風火火，轟轟烈烈，有一顆很純淨的心，會一心一意獻給自己所愛的人，愛到沒有自我！高興的時候大笑，難過的時候大哭……可是人都會長大，我知道我變了，變得不願意無條件付出，變得不那麼可愛，變得世俗。”
    他無言以對，他應該在深思吧。
    我亦不再說話，我陪他一起沉思。
    而最終他隻是告訴我，“如果你覺得和他在一起可以幸福，我會幫你說服艾麗斯，我相信她會祝福你……和她的父親……”
    我很感動，卻不知道怎樣表達。我們回到了屋內，我難以麵對那樣的場麵，我進了自己的房間，鎖門，一個人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