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彩朝顏躺在床上，“聽”著隔壁的呼嚕聲，她卻知道娘一直沒睡著，而且翻下身，正朝她這邊走過來。
    朝顏合眼。
    一會兒，一雙溫暖厚實長滿老繭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頰，輕聲喚她。彩朝顏睜開眼。她知道她此刻眼圈通紅，形容憔悴，她知道她心理千般苦，便閉上嘴，因為在這樣一個苦命的娘親麵前，她說什麼話都顯得微不足道。
    玉鳳抹了一把眼淚，朝朝顏強作笑容：“朝顏，你爹要將你嫁給村口的王鐵匠。娘親不忍你去受苦，像娘這一般一輩子也就完了。娘苦了大半輩子，不希望你走娘的老路。來，快起來，”玉鳳扶起彩朝顏瘦弱的身子，“你快趁夜走，走出村子，上了大路，一直向南。”玉鳳將衣服、幾錢銀子、布鞋都塞進一個布袋後，凝神聽了聽另一邊的動靜，拉著朝顏悄悄竄出老屋。來到田畔，一邊整理彩朝顏急急忙忙穿好的衣服，一邊叮囑道：“記著，不要再回來，去南方的城鎮，找份丫鬟的活，做什麼都好，就是別再回這個村子！你長大了，娘知道你一定有能力照顧好自己，養活自己。娘保護不了你了，你在這裏隻能被活活折磨死。快，快走！”
    玉鳳推了推朝顏，朝顏卻杵著不動。玉鳳急了，壓低聲音吼道：“快走啊！”
    這時，彩朝顏張了張嘴，她已經半年沒張嘴說過話了，她這一開腔，聲音粗嘎難聽，如同耄耋老婦，卻使玉鳳的眼淚滾滾落下，跌進腳下的泥土裏。
    彩朝顏說：“你呢。”
    玉鳳帶著哭腔：“你婆婆還在這裏，我一走她一定沒人管，會被活活餓死。娘沒事，隻要娘縫針線賺到錢，你爹就會消氣的。時間不早了，過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快走，快走！”
    彩朝顏這才挪動腳步，剛走了兩步，她停下來，調整好音腔，說：“娘，我能問你兩個問題嗎？”
    玉鳳一愣，彩朝顏道：“娘，你為什麼當初要嫁給爹？”
    玉鳳苦笑，也笑這孩子終於長大了，便不再慌張催促，充滿憐愛地撫了撫朝顏的頭顱：“娘那時很窮，爹死了，娘沒有依靠，那時你爹又是對娘最好的人。”
    朝顏雖不能見，卻知娘臉上的愛戀與無限的不舍與擔心，便又問：“他在外麵已經有女人了，為何又不休了你？”
    玉鳳再次苦笑，心中難過萬分，苦澀如同舌苔上的黃連，不再去看朝顏的臉：“因為娘對他還有用，可以為他做事，照顧他。朝顏，記住我說的話，若你今後有了中意的人，看清他，不要被一時的柔情所蠱惑，一失足成千古恨，女人最怕嫁錯郎。娘這輩子已經毀了，隻盼你能幸福，娘做什麼都甘心，快去吧。莫要耽擱了。”
    彩朝顏最後摸了摸娘長滿老繭與傷疤的手，說：“娘，我會回來，你不會是一個人。”
    玉鳳眼中蓄滿淚水，雙眼一刻也不從朝顏身上移開，點點頭，聲音哽咽酸澀，吐不出一個字，目送朝顏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路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