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壺濁酒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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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白鳳看著他的“白鳳”消失於藍天盡頭,久久不再動作。
秦亡了。
白鳳知亂世未到終曲,也知秦亡依舊深得天下民意。
白鳳隻是有些不知自己的去向。“正”不能去,“邪”不願歸。
白鳳收回對於“白鳳”的眷念目光,他聳聳肩。反正自己本也就不屬於這“人間”。他已準備回到他生長的地方——某地某個森林。也許於那裏終老。
沒有“白鳳”代步,白鳳的行程緩慢。日升日落,月現月消。白鳳一路不少遇到流民遷徙隊伍。
孤村映斜陽,斷壁殘垣下不見人煙遍地野塚。
白鳳走得累了,就在這裏停了下來。
這次是“盜蹠”先出得聲。
一聲“喲!”令白鳳小吃一驚。
——又是經年不見。但記憶裏有這個人的聲音:戲謔的、活力四散的、溫暖的。
名為“盜蹠”的聲音。
白鳳記得,多年之前,草原偶遇,盜蹠走時曾說“好好活著”。
經年又遇,這亂世平添多少屍骨,他們二人都還活著。
白鳳繞過半堵土牆,就看到了有著灰白身影的男人。
盜蹠蹲在一塊傾塌的土牆上,背對著白鳳看向遠方。
白鳳順著他的視線就看到遠處的一大片農田——況複秦兵耐苦戰,禾生壟畝無東西。
白鳳低下頭就看到盜蹠半伸向他的右手中有一壇酒。
酒?還是酒?。。。竟有酒?
白鳳不嗜酒,但也不厭。何況他渴了。他接了過。
盜蹠半蹲著側身看了看白鳳,道:“兄弟,慢點兒,得品品吧你!二十年的‘竹葉青’嘿!”
白鳳自是不會理他。
盜蹠無趣地揉揉鼻頭,最後“啊!對了!”地一聲就一躍而起。
盜蹠跳下了土牆,往前走了幾大步,然後停下,在廢墟正中歡天喜地。
白鳳抱著空酒壇,看著男人找來一棍木棍就開始刨起了那方土地。
後來白鳳將空酒壇一扔,接過盜蹠刨出的那壇酒時,盜蹠說:“這個是我爹在我十二歲時埋的,當時埋了有五壇……可惜,隻存活了這兩壇……”
白鳳很難從盜蹠半開玩笑的口吻中得知他應有的心情。照理說,物是人非,物非人逝,豈非傷感?可白鳳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他不是太理解人類的五感。
自“流沙”散後,白鳳也許久不曾與人類對話。
白鳳開口道:“你悲傷又何必掩飾?真虛偽。”
盜蹠看向說出這譏誚言語的男人,他挑眉,又低目,笑了:“白鳳兄,罵得好。”
然後,盜蹠就不再說話了。
白鳳想得是:這孤村是“他”的家。“他”此刻也許就站在家之廢墟上。也許足下就有“他”之親人的屍骨,也許“他”腦海裏正在回放著那些死人們的音容笑貌。
白鳳覺得自己想太多了,又極度厭惡那人臉上不合時宜的笑容,所以,他又說道:“真虛偽。”半是厭惡半是不耐地將酒壇扔還給了盜蹠。
盜蹠接過了酒壇,收斂眉目,問:“那麼,白鳳兄,你呢?難過時要大哭大叫嗎?”
“流沙”甚至先秦而亡,所以早就不能說和這個黃毛猴子是敵人。但,可也從不是朋友。
白鳳想自己有什麼義務和他在這裏討論“難過”啊什麼什麼的問題。
許久
白鳳說:“我沒有家。我不時常難過。我不大哭大叫。我也不笑。”
“……”盜蹠看向白鳳,沒有家啊……“對不起。”
白鳳皺眉,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道歉的原因。
從出生至今,生生死死,聚聚散散,無非又成為了一個人而已。
任這人間滄海桑田,任這世人溫暖、狡詐、善良、虛偽,與他何幹?
白鳳聳肩,消化了盜蹠那句“對不起”裏的信息,然後,他說:“你走,還是我走?”
夕陽完全沒入了地平線,月就要東升。
秋,露重濕衣。
白鳳似已不知疲累,他的腳步未停。
這人生,走馬觀花。
幼年時,偌大森林裏孤獨的哭泣、受傷瀕死時絕望的念想、與鳥獸為伴時的簡單快樂。
少年時,入世江湖,恣意挑釁,壓倒愚昧眾生讓他快樂,後來入“流沙”時,他以為打敗衛莊會是另一件有趣的事。再後來……
白鳳不想憶起有關於“人”的事。
因為人有愛恨情仇,而那會帶給他情感波動。
月亮未上中天,就隱了下去。狂風四作時,天竟開始飄雨。
“嘩!——嘩!——”
於是,這郊外就成了雨的世界。
白鳳仍在前行,他想回到他的森林。
盜蹠說“好好活著”,白鳳想好好活著是為了什麼呢?什麼又叫好好活著?
——人究竟是為什麼要活著?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盜蹠騎馬追上來時,白鳳已經在雨中走了兩個時辰有餘。
追上白鳳時,盜蹠放慢了馬速,他跟在白鳳身邊。
雨勢變小,從裏濕到外的兩人就在這漫天冷雨中行進。
白鳳沒有問盜蹠為什麼追上來,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盜蹠一眼。而後者也不出聲,他隻管駕著他的馬,行走在白鳳身側。
這奇怪的二人。
夜盡天明時,雨便停了。又行進了半個時辰,太陽竟然也冒了頭。
小草滴水,萬物放光,空氣清新,天地可愛。
盜蹠說出以上話時,白鳳正好停下了腳步。
盜蹠也下了馬,他拍拍坐騎,示意它可以自己玩兒去。
“理由。”白鳳開口。
盜蹠眼中,這場大雨仿佛帶走了那人的傲氣,隻留下了滿身的清冷。
白鳳清冷如冰。
盜蹠未語先笑,笑容堪比東升暖陽。
盜蹠笑說:“不追上來的話,感覺會後悔。我最恨做後悔的事了。”
那溫暖笑容令白鳳一怔:“說重點。”
盜蹠說:“啊啊!說出來會害羞呢……”然後裝模作樣輕咳幾聲。
盜蹠雙手交疊環於頸後,他看著那溫暖朝陽說:“因為我有夢想啊……”
白鳳靜靜聽這男人說下去。
盜蹠:“反正,誰知道是哪次見麵時,我想過,要是我們是朋友就好了。”
——!
白鳳衣衫上的水滴墜落於草尖。
白鳳睜大了眼。
在白鳳陡然睜大的雙瞳裏,是男人麵朝澄亮天空,在朝陽暖光中熠熠生輝的側臉。
男人說:“我想結交你這個朋友。”
盜蹠忽然轉頭直視白鳳,在後者的措不及防裏,接著說:“流沙亡了,秦亡了,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是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