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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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張良回到了“小聖賢山莊”;初四,在床上昏睡一整天;初五,坐在長亭對著滿池塘的魚發呆,但也許,隻是在想他的前塵過往而已。
初六,他要的消息來了。
秦帝,博浪沙,襲擊開始。
那一天,日光明媚。
張良出了“小聖賢山莊”時,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而大鐵錘對墨門的人說他得去一趟城裏,補一補他的兵器。
大鐵錘見到張良時,後者早備好了馬匹,兩馬背上各有一圈草繩,以及裝著幹糧與水囊的包袱。兩人對視,沉默點頭,上馬,揚鞭西行。
——這是兩個人的奇襲。無論後世如何傳說。
這兩人到了博浪沙,已是三天後。吃過幹糧,喝了幾口河水,皮革往身上一裹就睡下了。半夜的時候,兩人幾乎同時醒來。
大鐵錘開口道:“先生,我覺得這世上沒有咱倆這麼膽大的。”
張良應道:“也是。”
大:“但我高興,我的脾性不適合長久地等,明明心中有恨,還得等地利,等天時,等人和,我本還在想,是不是等到我大鐵錘死了還是等不來那一天呢。”
張:“你能信得過我,我很高興。”
大:“你能信得過我,我才高興。”
大鐵錘知道張良是如何不動聲色地就安排好這一切的,他找到了博浪沙,他請人刻好了石碑,他讓世人傳言這裏有神龍,他引來了秦帝,他擬定了襲擊的計劃,他找好了幫手,他給幫手最好的武器…這樣一個人,大鐵錘不會用文人的辭藻去形容,但他知道這個人是個令人佩服的人。是個君子!是個大丈夫!
“先生,我試過了那個鐵錘……”
“嗯,我看到了,很好。”他用它擊破了有兩人高的巨石。
“先生,我感到我的血在燒。”
“你是個漢子!”張良輕聲讚道,他坐了起來,夜風吹散了他一頭黑發——他望向漆黑的天際。
“先生,你是不是在想著誰呢?就像是我一樣,我想起了許多人。”
“對啊。我也是,許多人。”
——很多人。愛著的,恨著的,又愛又恨的,活著的,死了的,親密的,無關緊要的……
話題到此結束。他們是報著“死又何妨”的心態來的,但“生”本身因為有那“許多人”而讓人貪戀。“生”本可歡。
他們都知道,如果,“死”可以讓那些“許多人”活得再好些,那麼,“死”有何懼?
等到秦兵大部隊終於到了時,已是一天後的正午。
張良不焦不躁,不喜不悲,或者說他現在都已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換句話說,他很冷靜。
他與大鐵錘對視,然後,後者點了點頭!
大鐵錘去了,張良就開始掏出火折子,他看到了秦兵先騎兵已來到了他身下的懸壁中間,他動了。
張良飛快地跑著,他拿著火折子,快而穩而準地蹲下,點燃了地上的草繩——那草繩不僅沿伸了整個崖體,每隔半米就有一要草繩分支出去垂下崖壁。因此,隻要張良點燃了一頭,所有的草繩都會被點著!——
黃煙開始彌漫!並且愈加濃烈!
這當然不是普通的草繩,根根都浸過特製的藥水!藥水幹後,再一遇火,便自是顯露它的威力!
張良靜看身下的兵荒馬亂。然後,他揚頭,看向遠方——
張良為大鐵錘阻去了一大部分秦兵。所以,大鐵錘一路從山路衝殺而下時,顯得遊刃有餘。那一百二十斤重的生猛凶器到了這個大力土手裏是如此輕巧而得心應手——一鐵錘下去,三四個秦狗就倒下!
這大力士拿著這神兵利器,如入無人之境。
直到他看到了被秦兵團團圍護在中心的車輛——
沒有錯,天子禦駕是六馬!
他頓足,仰天大吼,舉起那巨大鐵錘過頂!
他放手,目眥張裂,一手揮出那大錘,一手握緊焊於其把下的鐵鏈!——
“嘣!”“哢!”兩聲,那華麗的車上行宮瞬時裂成了兩半!大鐵錘餘勢未消,又砸下在車駕上——想當然而,車裂馬驚!
他得手了……不!不對!沒有聽到最重要的——嬴政不在裏麵!沒有人的哀叫聲!
前方的混戰揚起沙塵漫天,張良下了山便到了河邊,河兩岸蘆葦蕩綿延。張良不能得見事情的結果,想了想,彎曲身子順著這天然的屏障朝廝殺正歡的人群正中走去。
當他趕到時,正好看到大鐵錘呆立在高舉著戈戟躍躍欲圍攻上前的秦兵的包圍圈中!
他用了一瞬看到了滿地車馬華屋的碎片,又用了一瞬想明白大鐵錘遭遇到了什麼,所以他從蘆葦蕩中大叫出聲:“跑!——”
這一聲,驚醒了尤自沉溺在功虧一簣的震驚中的大鐵錘!
這一聲,暴露了這一場奇襲(刺殺)行動中的另一個主謀!
這一聲,吸引了場上眾人的目光——秦兵長官一揮手,一小隊人馬就朝張良所在的位置舉戈相向。
嬴政下了另一駕馬車(四駕,官員等級)。他被護在了中心。這天下想讓他死的人太多了,他不想死,方法當然也多得是。這種事,之於他,就像是家常便飯,所以他頂多是吃了一驚——然後,他想到了,自己贏了。於是,產生了一種想去看一看這次又是哪一個、為了哪一般的衝動。
他遠遠看到那呆立在空車碎片前的男人時,甚至為了那個壯漢臉上驚愕的表情感到愉悅。獻寶一樣告訴他“博浪沙”有龍,並陪著他一起來到這個“神域”的齊地貴族,跪在地上哭著請罪求饒,聲音影響了他看戲的心情,他低頭,隻看了他一眼,那貴族馬上就住了嘴。
嬴政再抬起頭時,張良的叫聲正起:“跑!——”
始皇陛下震驚了:這個聲音是!
始皇陛下的視線隨著追剿而去的秦兵一路來到了蘆葦蕩。
日正午。
張良站了起來,河邊的風吹起了他的衣衫與發,他隻抬頭望了一眼戰場——這一眼,他看到了仍在與秦兵搏戰的大鐵錘;這一眼,他與“他”對視。這一眼過後,張良轉身躍入河中。
在這一眼中,嬴政看到了另一個想讓他死的人。
黑發,如雪如蘭之衣,眉如劍,目如星,分明是——“先生,我錯以為你是月下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