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靖白似乎被我一絲不掛的樣子嚇得不輕，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扯下身上的寬袍，朝我丟了過來。
    那件袍子帶著他身上獨特的清香，劈頭蓋臉地拋下來，將我結結實實地包裹住。
    好香，有別於女子身上的胭脂粉味，而是一股若有若無的靜雅之香。真的很好聞，我忍不住湊過去好好吸了幾口，整個人都覺神清氣爽。
    “你的額頭為何受傷了？”他輕聲問。
    我摸了摸額頭，一手的粘稠，原來是流血了，於是我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舒靖白聽完之後，說道：“這山上的禽畜大都有靈性，或許是你哪裏得罪了它。”
    我哭喪著臉，比荊軻還冤：“我見都沒見過這隻猴子，哪兒談得上得罪。”
    舒靖白別過臉，看向遠處，耳根微微有些發紅：“回去再說吧。”
    我攏了攏身上的長袍，舒靖白比我高大出許多，衣服自然也是長出一大截，後擺萎曳於地，像條尾巴一樣拖在後麵。
    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公子，我姐姐還在那邊，你能不能過去接她一下？”
    舒靖白點點頭，欲言又止，但終究什麼都沒有說，足尖一點，向前一掠而去。
    我望著那朵白色遠出視線，歎了一口氣，然後慢吞吞地繼續往前走。
    還沒走幾步，頭頂就傳來涼涼的聲音：“好個沒羞沒臊的女人，居然勾引我師父。”
    我抬起頭，隻見潭兒穩穩地坐在樹叉上，一雙小短腿晃啊晃。
    我反駁道：“誰勾引你師父了，不要含血噴人。”
    潭兒用鼻孔對著我，語氣輕蔑：“不穿衣服瞎溜達，果然是青樓裏出來的，不知廉恥。”
    我呼吸一頓，臉色難看。
    自古以來，青樓之業就是為人所鄙賤的行業，青樓之女子，是為人所鄙夷之流。雖然我隻是一個丫鬟，但也少不得會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
    “隨便你怎麼想，我沒空跟一個小屁孩解釋。”我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下山。
    “我才不是小屁孩！桃蘺，你最好離我師父遠點，不準色眯眯地看他，你這個又髒又臭的乞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潭兒在後麵氣急敗壞地大叫，震得樹葉唰唰得掉落一地。
    誰色眯眯地看舒靖白了？這倒黴孩子，一點都不可愛。
    我回房穿上衣服，把舒靖白的外衣換下來，然後整整齊齊地疊好。
    拿了小綠的衣衫正要出門，卻見李無血踹開房門，大踏步地走了進來，他的懷裏是包得像粽子似的小綠。
    此時小綠柔弱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臉色蒼白嘴唇發紫，濕漉漉的發絲扭曲糾結著，不斷地往下滴水。
    “你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裏，自己跑了？”李無血板著臉問我。
    我一愣，連忙解釋說：“沒有啊，我是回來拿……”
    李無血毫不客氣地打斷我的話，眉間跳動著怒意：“你知不知道她差點沒命，若是我晚來一步，恐怕她就要凍死在寒冰潭裏了。”
    ……寒冰潭？我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李無血厭惡地瞥了我一眼，語氣冰冷：“倘若她有一點差池，我不會放過你……”
    “李少俠，桃姑娘無心之過，你又何必苛責於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舒靖白已站在門口。
    我低下頭，眨了眨發酸的眼睛。
    李無血哼了一聲，說：“她的一點無心之過可要害死人。”
    “人沒事就好。”舒靖白從袖口裏摸出一粒紅色藥丸，對李無血說：“給她服下，休息一會兒也就無礙了。”
    “多謝。”李無血將小綠放在床上，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我見狀，連忙去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端過去。
    李無血看了我一眼，然後伸手接過去。
    喂過藥後，他細心謹慎地為小綠蓋上被子，最後輕柔地替她拂開額前的亂發。
    我湊上去，小聲地問：“小綠姐沒事了吧？”
    李無血原本沒打算理我，但是不經意間瞥到我額頭的傷，便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
    我籲出一口氣，感激地說：“李公子，今天多虧你了。”
    李無血說：“不用感謝我，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
    見他對我愛理不理的，一個心思全放在昏睡的小綠身上，便自覺地不再打擾他，回頭正要跟舒靖白說幾句客套話，哪知他人早就已經不在了。
    ……………………
    額頭的傷口已經結痂，但烏青了一大塊，一碰就疼得厲害，這個死猴子出手恁地重。
    推開房門，我打算去山上采點草藥敷一敷。
    月影高懸，夜色沉寂。
    借著清亮的月光，我仔細分辨著夾雜其間的野草，這裏土地濕潤，一年四季如春，生長著眾多奇花異草和原始植被，林木濃綠高大，直指雲霄，一人多高的碧草粉花如染天涯一樣繁密地瘋長。
    我采了幾株敷外傷的羅蒿草，正要往回走，卻見不遠處的林中隱約有絢麗的彩光閃爍，期間還夾雜著一連串吱吱吱的尖叫聲。
    聽到這叫聲，我立馬就聽出是白天那隻猴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非得好好教訓這個不知死活的臭猴子不可，我捋捋袖子，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撥開擋住的樹枝，一片較為寬闊的草地乍然映入眼簾。
    眼前的景象讓我大吃一驚，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的猴子？隻見它們圍成一個圓圈，伸長了毛茸茸的猿臂，正在對著什麼東西頂禮膜拜，樣子十分虔誠，神態舉止與人無異。
    真是天公落銅錢，母豬爬上樹，林子大了淨出稀罕事，猴子居然也成精了。
    我抻長了脖子，想看清楚那個閃著五彩金芒的是什麼金貴稀奇的寶貝，能讓這群猴子奉若珍寶，卻不料腳下一個不小心，踩滑了石子，頓時摔了個狗吃屎。
    聽到動靜，幾十雙精光四射的猴眼齊刷刷望了過來。
    這一下著實把我摔得七葷八素，吐出一口泥，還來不及起身，一個黑影就閃到了跟前。
    吱吱。一張擠眉弄眼的猴臉，近距離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真是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拜神了，不要理我，你們繼續，我，我先走一步，不妨礙你們了。”
    吱吱。那隻猴子咧嘴笑了一下，然後一把掐住我的耳朵，拖牲口似的往前拖去。我痛得齜牙咧嘴，使勁想掙脫鉗製，卻發現隻是徒勞，沒想到這猴子的力氣比鬼還大。
    它一甩手，把我扔到了猴群中間。
    我立馬一骨碌爬起來，拱手作揖賠笑：“各位猴大爺，小女子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猴爺們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說話的同時餘光亂瞄，伺機逃跑。
    其中一隻領頭摸樣的深色大猴子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接著手舞足蹈地開始吱吱亂叫，其他猴子也跟著群魔亂舞，嚇得我一愣一愣的，不敢輕舉妄動。
    就在此時，我的身後突然金光乍現，一股強勁的陰風平地刮起，像龍卷風似的朝著夜空疾厲呼嘯，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狂叫著呼之欲出。
    風刮得我的頭發紛亂衣服翻飛，一時隻得眯起眼睛。
    “聞到了……聞到了……我聞到你的氣味了……”一個寒氣森森的聲音似是從無盡的陰冷深處，幽幽蕩蕩地飄了出來。
    我緩緩轉過身。
    狂風中漸漸顯現出一張女人的臉，螓首蛾眉，朱唇皓齒，美得攝人心魂。隻不過現下她吐著猩紅的舌頭，麵目猙獰，生生破壞了整體的美觀。
    她狠狠地瞪著我，眼中滿是仇恨的怒火：“趙璧婉，你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