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長新客到田家 第二節 紫蘇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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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向前走,走了很長時間,曠野一片寂靜。幾個時辰以前,他還在城市裏,為日日所見摩肩接踵的人群而厭煩,這時卻一個人都沒有了,隻有一片長著紫色的葉子的植物,靜悄悄的,連風吹過都沒有聲音。他忽然想起剛才大喊大叫的時候不是有一隻狗回應了一下麼?這隻狗呢,怎麼不叫了?到哪兒去了?
沒有人,狗就是最好的伴侶,可它不肯出來。不出來的狗就有點危險呢。
弘決定把它叫出來。他站住,踮起腳,雙手合起,搭在嘴上,開始呼喚:“喂——哎——”
他剛叫了一聲,那狗就在右前方不遠處“汪汪汪、汪汪汪”起來,仿佛知道弘就是在叫它似的。
果然是個危險的家夥!原來它一直不遠不近不即不離地跟著弘,還不讓弘看見它。弘順著聲音找去,狗不咬我,那我就追它,誰讓它這麼膽小。那狗又不叫了,他穿行在紫色葉中間找,一邊找一邊說:“出來!出來!”忽地有個東西竄出來,向遠處跑。
一隻小黑狗,毛色光滑。難怪藏在茂密的紫色葉子中間看不見。那小黑狗跑了一會,見弘沒來得及趕上,就停下,從葉子上麵伸出頭,耳朵耷拉在兩邊,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
他決定跟著這隻狗走。反正是迷路了。老馬識途,小狗也識途的吧。不然它吃啥?
想到“吃”字,弘這才發現自己很久沒吃東西了。“餓”的概念還沒有出現在腦中,但他確乎發現日影西沉,曠野的開闊壯觀也即將變為蒼涼雄渾了。
小狗吠叫幾聲,跑幾步,又停下來看弘。弘攆著小狗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遠,前麵出現了幾棵樹,粗大的樹與樹之間蹲著兩間方正的屋子,被一圈矮矮的籬笆圍住。屋頂上蓋著稻草,遠遠看起來毛茸茸的,木格窗口很小,木門看起來關得不那麼嚴實。小黑狗一下子跳過籬笆貼到屋簷下,底氣十足地叫起來。
弘大聲喊:“請問,有人嗎?”“您好。您家裏有人嗎?”幾分鍾過去了,無人應答。
弘推開柴門,循小徑走進去。茅屋門沒有鎖,弘打算敲門,舉手叩門,門應手“吱呀”一聲就開了,嚇了他一跳。屋內很暗,就著微弱的光線,看得見小屋裏麵一幾一椅一櫃,甚為整潔。
走了這麼遠的路,弘終於發現一個可以坐的地方了,他甚至有了一種到了家的親切感。腿很疼,腳已經腫得快拿不動了。先坐下再說吧。
小狗這時站在門口,朝著弘懊惱地叫,仿佛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麼做是對了還是錯了。
等了很久,還是沒有人。屋裏沒有人,也沒有人來。弘坐在黑魆魆的屋子裏有點不知所措。屋外漸漸星月滿天,涼風無聲無影滑過,幸好有一隻狗兒相伴。這樣坐著坐著,一會兒他竟然睡著了。
每虧他睡得這麼熟!等他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他居然伏在小幾上睡了一夜。門依然開著,小狗蜷在門邊緊閉雙眼,憨態可掬。陽光遠遠的從紫色的田野上掃射過來,籬笆、樹木一切都變得那麼新鮮炫目。
肚子餓了。這是弘第一個感覺。吃什麼呢?主人不在家,不可以輕舉妄動。但既然主人不在家,客隨主便,客人就可以享受主人給予的一切方便了。弘在屋子裏到處尋找起來。
兩間屋子,另一間屋子裏有一張簡陋的小床,床上被褥潔淨,顯然這地方有人住的。沒看見廚房,但他尋到了一壺茶和一個杯子。
為什麼要做這麼兩間屋子?是誰做的?昨晚為什麼沒人回來?這地方離村莊或者城鎮到底有多遠?這地裏的植物是些什麼呢?能吃麼?
管不了那麼多了,肚子餓了。弘大口喝了兩杯水,顯然是茶,味道有點特別。他慢慢走到外邊,穿過枝葉繁密的籬笆,去看那些長滿紫色葉子的植物。
那些嫩嫩的芽肯定好吃,一看就是可吃的麼。家裏的大廚房裏經常有各種各樣的菜芽,不知道有沒有過這種。弘小心地采摘那些嫩葉兒,放在口裏咀嚼,味辛,香清,這時候吃特別可口!
他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突然聽見小狗歡叫起來,並且朝著籬笆外的一條小路飛跑而去。
難道有人來了?弘有點驚喜了。在這鄉野之地,莫不是住著隱居的高人?那麼,他定是須須發皆白,美髯飄飄,身懷絕世才學,沒有才學,當也是十分有趣。雖說密集的人群中木然的臉假笑的臉令人討厭,這麼久沒見到一個人還是有點寂寞了。人不要多,但一定要有,否則多可怕。弘這樣想的時候其實有點得意了,自己長這麼大,第一次獨自在一個無人的曠野住了一晚,看見了在家中亭台樓閣間無論如何都看不見的景致,今後的日子裏還會有驚人的經曆。一個人出來是多麼有趣啊。
沒有人來。狗的叫聲沒有了。
很久了,狗似乎不見了。
弘突然有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就像一個賊,本應該在暗處飛簷走壁的,不料燈光大明,原形畢露。現在,類似賊的自己在明晃晃的太陽下,令人不安的窺視者卻埋伏在四周,甚至整個紫色的田野都似乎藏著殺機。
我不過就吃了幾片葉子麼。
“出來呀!”弘大叫道,“有人麼?”至少應該有個人出來告訴他這些植物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用的。至少應該讓他看見他們在哪兒。
無聲。連風聲也無。最可怕的是一片死寂。
弘開始不安了,他覺得應該離開這個地方。自己的旅程還剛剛開始,怎麼能老在這裏滯留呢。
他順著小狗飛奔的方向走,發現一條數尺寬的小路,路彎彎曲曲向前延伸,目光盡處,一片蓊蔥鬱勃的樹林,樹林間隱隱見青瓦飛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