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長新客到田家  第一節 出走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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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出去,這就算離家出走了。弘離家出走第三天後,才感覺事情的嚴重性。他不擔心父兄會派人出來追趕,等到人們發現並報告到父兄那兒去,至少要五天以後。問題的嚴重在於,他是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溜出來的。
    其時,他正走在一片大森林裏,沒心沒肺地驚歎古木參天,心想,大哥看見這些樹,準隻想把它們打造成大車。四哥看到這片片綠葉,準隻想把它們變成一枚枚錢幣。想到一望無際的樹木變成一望無際的馬車,馬車上裝滿了叮叮當當的錢,弘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來。
    隨時溜出來,意味著隨時可能跑回去,特別是遇到意想不到困難的時候,許多壯舉估計就是這樣夭折的。但此時弘壓根兒沒想這個問題,這無邊的自由使弘像森林中的鳥兒,高興得咯吱咯吱的。
    人就是這樣,放著安寧甜蜜的日子不過,要去追求莫名其妙的東西:有人放棄王子的尊貴,跑到菩提樹下做了和尚;有人散盡萬貫錢財,去像一個普通窮人那樣生活,日子還過得津津有味;有人嘲笑國王的愚頑,說他擋住了自己的陽光。有人搶江山,有人奪美人,有人種菊花,有人娶梅樹,有人,像弘,就喜歡這樣到處遊逛。
    這無可厚非,因為弘隻有十六歲。第一次出家遠行,已經太遲了。若父親重視他的話,早就計劃他的遊學和遊曆了。不過,那可能是苦行,一個、兩個仆人緊緊地跟著你,省了一些麻煩卻多了另一些麻煩。那有這種遊逛自在呢?
    難不成遊逛也能逛出奇跡?
    第一天弘就看到許多新奇的東西。那時他一口氣奔出城外,過城門的時候,門卒奇怪地瞪了這個慌慌張張的少年一眼,大約見他衣裳華麗,沒敢吱聲。出了城門,弘想起來了,這是北宋年間,皇帝是誰,暫時不管,出了城他也管不了我啦,我又沒犯法,隻不過想出來瞅瞅。
    人家十幾歲的少年早已是憂憤深廣,要麼身負深仇大恨,要麼天授偉大使命,目光炯炯,臉色陰沉,想的是光宗耀祖,安邦立國,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我們的主人公簡直太沒有出息了。不過,沒有弘這樣的人,這世上也太枯燥了。既然這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所有的人一個樣也太沒有意思了麼。
    弘就這樣拔足飛奔,一直到人跡稀少的地方才停下來。這時候,他才發現到了一片曠野裏,多麼迷人的曠野呀,大地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向前延伸,視野無盡,與天相接處煙幕如織。弘從來沒有看到這麼廣大的地方,風獵獵地吹拂著他的衣衫,他高興得像後世的許許多多少年那樣伸開雙臂暢快地大喊大叫。
    他這樣叫了些時候,天空沒有給他送回想要的聲響,不遠處一隻狗卻小聲地試探性地回應了下。
    弘有點驚訝。這裏有狗呀,那就有人了。仔細一看,這曠野並不是荒野,地上田壟齊齊整整,壟上植物茂盛著呢。是些啥植物呢?弘隻認得自家花園裏的花果樹,什麼梅蘭竹菊的、桃李芬芳的、葡萄梨杏的,就是不知道這裏是些啥。
    他蹲下來仔細觀察起來。他要是一直這樣觀察下去,就好了。說不定會寫成一本《植物記》,外國不是有個叫法布爾的人著迷地觀察天上飛的小不點兒,寫了一本《昆蟲記》麼。讀者,我反複地強調過了,那確實是人所知道的奇跡,可是我們的主人公不是這樣的材料。
    是呀,他確實需要觀察。他先前隻知道飯是米煮熟的,米是穀子變的,至於穀子是怎麼長出來的,他還沒親眼見過。他吃過野兔、鹿肉、麝、獐,可從來沒看見過活的。他看見眼下這長著一片片紫色葉子的植物時,喜愛得蹲了下來。
    是草,跟菊相似,菊也是草。菊花今年開了謝了明年又生長。這種植物是不是這樣的呢?
    葉帶葉小軟枝伸開來,嫩嫩的小葉子紫綠色,長成的大葉片就成了紫色。一些皺縮卷曲,另一些完全舒展,大的大,小的小。這單片的葉子無光澤,不豔麗,但是很新鮮。但是一片片葉子一片片紫色,聯成一片,就像一片紫色的花。不對,就像長著一些紫色的嘴唇,分明還有清晰的唇紋,在風中輕輕地晃動。把一種野生的葉子比作美人的嘴唇,弘為自己的才能感到得意。
    一縷一縷的清香向他包抄過來。不是脂粉的濃香,廟堂的佛香,清香!與蓮花的香氣有得一比,不過要濃多了。弘縮了縮鼻子,吐出了一口長氣。
    藍天白雲下,一片紫色的原野,一個無所事事的少年被一種沒見過的植物迷倒了。道理很簡單嘛,人總是對不知道的事物充滿神秘感,而且有些人還非要弄個一清二楚不可。
    這不是野生的。中無雜草,壟上有人跡。他決定沿著這大片大片的“紫色葉”找找,找一個人,問問,這究竟是些什麼,為什麼要種它,種這麼多做什麼。
    他怎麼不問問自己,為什麼到這裏來,問這個幹什麼呢?如果人多問幾個為什麼,就會把自己問糊塗,其最後的結果就是瘋掉,什麼都不必做了也不會做了。所以凡事還是不問自己,去問別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好。
    他順著腳下的路向前走,紫色的葉片們輕柔地招搖,使他心裏有說不出的喜愛。一個男人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喜歡一種東西呢,還是毫無理由的。可天下的男人都是這樣子的,他喜歡,就喜歡了。不同的是有的人大膽地說出來,大膽地要,有的人隻敢躲在無人處偷偷的傻嗬嗬地笑。弘與眾不同,他要尋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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