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之前，一直沒有見到鄧凱。大嫂值班的時候經常過來，王朝那幫小子天天來看我，大哥和包局也偶爾過來坐坐。
    大嫂說我是因為頭疼導致的神經源性休克，人是救回來了，隻是頭疼這個毛病很古怪，說讓我再做腦部CT查查。
    我說不必了，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幻聽頭疼了。
    出院的當天，盧大哥就帶著鄧凱來了我家。盧大哥已經和玉堂談過了，把中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給我講了。
    那日玉堂出差去美國開會，早上還說不讓我去送機，到班上以後卻突然接到他電話，說要見我。
    他等在機場門口，見到我就撲了過來，緊緊摟著我，也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他每年都去美國總部開兩次會，剛開始我倆還都戀戀不舍的，後來也就習慣了。我趁他不在家的時候還能偷偷幾根煙。即使剛開始那會兒，也沒見他這樣過。
    “讓為夫瞧瞧，怎麼給委屈成這樣了？”我知道他心裏有事，因此盡量裝得若無其事。這小耗子嗅覺靈敏，若讓他覺得我如臨大敵，反而什麼都不會告訴我。
    “貓兒，我舍不得你。”懷裏的人聲音委屈得讓我心裏一顫。低頭看他，正對上他炙熱的目光，黑色的瞳孔泛著褐色的光環，一眨不眨的盯著我。我看著這雙清澈水眸裏自己的倒影，感覺自己就是懷裏人的全世界。
    我一把把他拽進機場的洗手間，擺好“正在清掃小心地滑”的牌子，關好門。
    那一次他特別的溫柔。
    離起飛就差一個小時的時候他才登機，出關前還說讓我一定乖乖在家等著他。
    我樂著說“笨老鼠，我不等你等誰。”
    他也笑笑，轉身走了，再沒回頭。
    我剛回到單位就接到包局電話，說市委政法委書記趙禎特批了中肖集團的案子，讓市局經偵處負責中肖總部，中肖美分已經交給××律所的白律師了。趙書記指示限時2個月結案。
    而玉堂跟我說他是去開會，想起他今天早上他種種反常的表現，我心裏有種極為不祥的預感。我立刻翻出護照，還好簽證沒有過期。搭了當天晚上的飛機直飛紐約。我持的是公務簽證，因此出關進關格外順利。
    可還是晚了。見到顏查散的時候玉堂已經去了中肖辦公樓了。
    原來他早就知道，原來趙禎早有計劃。
    現在想來，他那句讓我在家等他，是讓我“等”而不讓我去美國。
    這隻笨老鼠，明明是個律師，還知法犯法。明明沒什麼身手，還敢去賊窩偷東西。明明知道擋車螳螂必被碾碎，還敢把我護在身後。明明那麼怕我受傷害，卻賠上自己把我傷個透。
    我歎一口氣，問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鄧凱：
    “他在麼？”
    鄧凱點頭，眼睛看向我對麵沙發上那個空著的位置。
    屋子裏很安靜，鄧凱很懂事的沒有說話，也沒有出聲。
    我站起來，走到對麵那個位置，雙手摸向沙發坐墊。
    什麼都沒有，坐墊而已。
    但他就坐在那裏。
    我轉身坐回自己的位置，閉上眼睛，努力勾勒著那人雙手搭在沙發靠背上，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的張狂坐姿，努力的感受那人的氣息。
    “他說對不起。”鄧凱突然小聲說。
    一股無名火起。我睜開眼睛瞪著空空的沙發。
    對不起。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絕情的三個字了——明明事已至此無力回天，卻還要表示自己後悔了，給聽的人隻留下痛徹心扉的絕望。
    可這混蛋現在應該更痛更絕望吧——明明想保護我，自己卻把我傷得最重。
    他若安好，我便安心。可惜他已食言，讓我痛不欲生。
    我若安好，他便安心。我答應他的從來都不會食言，更不會讓他體會我的痛。
    不論是不是棋子，是誰的棋子，做了誰保車的卒，這個冰冷的世界裏，我們曾經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過對方，曾經100%的把身心交給對方。
    多難得。
    他沒有如願護住我，若讓他心安，就要讓他看到沒有他我也不會被打倒。
    多絕情的結論。
    白老鼠，即使如此，我也沒有你絕情。你這聲“對不起”我先收下，以後再向你討債。
    我已經做好決定。
    人人都說展昭是謙謙君子，連那笨老鼠也認為我老實耿直。
    我是善良，可不代表我軟弱可欺。
    誰動了我最珍貴的東西，我怎麼會放過他？
    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看著空空的沙發，一字一頓的說：
    “玉堂，我要你看著我把中肖的案子辦完。”
    送走了鄧凱和大哥，我給包局打了電話。事已至此，包局也不再攔著我了，隻是說讓我盡快回來。
    美國行程已經訂好，三天後盧大哥和鄧凱陪我去美國，當然，還有那隻笨老鼠。
    不過這三天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讓我去得更加安心。
    有一天下班以前，王朝突然跑來給我看了一份檔案，讓我簽逮捕申請。這小子偏偏挑下班前來，不知道遮掩什麼。
    “急案？”
    “嗯，趙書記親自督辦的。”
    又是趙禎。
    我沒有像每次一樣直接簽字，而是打看檔案。涉案公司是本省另一個大企業。一般的企業也就罷了，這家卻不能不多問問。
    “先放我這裏吧，我看看。”
    王朝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轉身走了。
    其實自從那天在物業完錄像，我就一直懷疑趙禎倒底是去誰家了。我懷疑過包局，懷疑過政委，懷疑過刑偵隊的，現在看來，原來是王朝。不過也不怪他，剛畢業的大學生突然被市委領導賞識重用，任何人都會肝腦塗地的。更何況他何嚐不是另一枚棋子。
    我抄起檔案來到包局辦公室。
    包局看了案子，表情凝重，顯然是在猶豫。
    “包局，我聽說趙德芳病危了。”我適時的提醒。
    “小昭，先把案子壓下來。我會跟葉晁峰副市長打招呼的。”
    這是在省裏唯一一家能和中肖抗衡的企業，比中肖晚兩年進入本市，據說靠山是葉晁峰副市長。中肖進入本市兩年後，市場已經基本穩定。這家企業這時候進來還能和中肖分庭抗禮，隻能說明這個後台比趙禎還硬。如今趙德芳病危，趙禎已經開始為接手中肖做準備了。包局顯然是清楚其中利害關係的，隻是沒想到都讓玉堂料到了。
    這隻笨老鼠，千算萬算，唯獨沒算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