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錦夜篇 第五十一章 你不來,我不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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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雕龍畫鳳的紫檀木長榻上,低頭看見黑發鋪在雪白長裙上,上好蠶絲勾成的花紋,昂貴而又精致。
她是寧王府的錦夜,府中上下對她無一不是恭敬有加,齊齊喚她一聲,“錦夜小姐。”
她並不依賴這些享受,隻是她開始習慣,寧王府給了她家的感覺,溫暖的燈光,她從來不曾奢望過得,浮華背後的溫暖,偶爾她會怕他失望,所以她的刀越來越快。
寧王對她好,她自然不會辜負了他,無非是殺人,她早就習慣了的,抬起手邊擱著的茶盞,青花的瓷器,流彩的描繪,燙金的底盤。
他看她的時候,眼神是平和而溫暖的,她是他手下最好的殺手,可以一夜奔襲百裏,追殺上百逃犯,無一遺漏,隻要他的一個命令。
寧王將慕承軒的畫像遞給錦夜,她仔細端詳了一陣,輕笑著說:“義父,原來王爺看著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寧王將畫像卷起,淡淡說:“熙王被譽為上京第一刀,你要仔細一點。”她在榻上坐下,抬起臉,良久才涼涼說道:“義父的表情,怎麼看上去比逼宮奪位時候還緊張。”
寧王將扇麵一合,怒道:“阿夜,我同你說的話,你是聽明白了,還是不明白。”
錦夜蹙起細眉,冷冷說:“義父要誰死,誰就是死人,若那人不死,阿夜絕不活著回上京。”
寧王露出笑意:“你果然是最能幹的。”
錦夜用小指挑了挑長發,淡淡說:“阿夜隻會殺人,若連這都做不好,那還活著做什麼。”
短短一個夢,她一身冷汗驚醒,屋外卻是兵器相交的聲音,寧王府的殺手怎麼會來的這麼快,奔到門口,推門,隻是門由外自內鎖上。
一種很不好很不好的預感,竭盡全力仍舊聽不見慕承軒說話的聲音,正想用真氣推開厚重紅木雕花門的時候,外麵一聲淒厲喊叫,是刀砍進骨頭的聲音。
一個又一個人接連倒下。
錦夜的手握在門上,一門之隔,她聽見慕承軒的聲音,冷靜的,高貴的,無比淡漠,“錦夜,你要是想看著我死在你麵前,你大可以出來。”
她不敢動,雙手死死扣在門栓上,背靠著門坐下,緊緊抱著膝蓋。
不能出去,這樣的圍攻,以她現在的狀況,不添亂就很好了。
留在這裏,聽著他殺人,卻隻會更痛,顫抖的越來越厲害,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刀鋒聲不斷,上京第一刀,殺不完的人。
她聽見他說:“今天誰趕緊去,隻有踏著我慕承軒的屍體過去。”
一門之隔。
終於,刀鋒聲漸漸熄滅,一點一點,直到她再一次完全失去知覺。
***
這一夜不知是如何過去的,漫長而無邊無際,她好像接連做了一個又一個夢,一場接著一場的廝殺。
她聽見他的笑聲,慕承軒的笑聲,灑脫的,撕心裂肺的,他說,誰要想進這個房間,除非踏著他的屍體過去。
這一生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沒用過,外麵星光暗去,再是風沙狂嘯,房間裏一點點的燭光,明了又暗。
他說,他不敢死,因為中原未定,因為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正需要他。
他說,身在王室,更多的是責任,是負擔,是為民請命,所以不管多難都要走下去。
但他卻為了她,將生死置之事外,而她卻隻會計較他最愛的那個人是不是她,錦夜也從未如此恨過自己。
若可以,她希望去年就死在他的手上。
一夜大風,一夜血腥,最後門打開時,她勉強睜開眼睛,外麵已經亮起曙光,絕望的血腥味順著風沙充斥著整個房間,他站在門口,他的背後是大片竹林,
大漠以北,隻有莫無言這樣的人才能在一片荒漠中培植出這樣一片竹林,靜靜的,淡淡的,就像他。
風沙中,樹葉上,都帶著猩紅血色。
慕承軒手中還握著刀,鮮豔的紅色順著刀鋒落在地上,灰色麻布染了血,分不清是別人的還是他的,隻有他的表情,依舊是漠然而高貴的,仗劍而立,漂亮而風流。
殺氣不在,他離她不過幾步之遙,她掙紮著站起來,這漫長的一夜終究還是過去了,是走過去,還是不要過去,她不知道。
他是她的恩人,她的敵人,還是她的愛人,他也不動,清清楚楚在笑,欣慰的,寂寞的,安靜的,對著她笑,好像天地之間隻有她一個。
心底說不出的痛,生命是一場無法抵抗的隨波逐流,她拖著傷到極致的身體,緩緩走到他的麵前,第一道曙光照在他的身上,亮的讓她忍不住偏過頭去,卻又舍不得。
疼進心裏,為了自己,更為了他,在生死麵前一切都變得那麼渺小,最危險的時候,他擋在她的麵前,她為什麼要計較這麼多,有沒有明天,有什麼重要的,原本昨天他們就是要死的啊。
她走到他麵前,他竟一動不動看著她,她抬起臉看著他,“殿下…”
近在咫尺,他微微笑了笑,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也不知道,隻是安靜站著,空出來的那隻手按住她的腰,從心底而起的疲倦,他說不出話,她也說不出來。
隻是覺得晨曦好暖,風沙過去後的院子特別漂亮,握著她的腰,抱了很久,他都沒有覺得累,終於忍不住,她問:“為什麼…”
為什麼不惜性命也要救她?
慕承軒淡淡的笑,彎下腰用力吻著她,眼淚混著血落進口中,帶著鹹味血腥味,她終於和他一樣不斷的哭,誰說不能愛的,以前不曾想過的,以前不奢望的,一點點在發生。
他的眼淚是涼的,手是涼的,就連發絲都是涼的。
吻了很久很久,反反複複,他的唇他的舌描著她的唇,她的臉頰,她的頸,有幾分要將她吞掉的感覺。
他用力把她擁在懷裏,就好像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阿夜,不要嫁給他。”
忍了多久才說出來的話,他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不說的,她也這麼以為,但經過了生死,又怎麼能忍住這些。
她怔了怔,斂了眉,淡淡說:“如果我非要嫁給他呢?”
她是殘忍的,一直都是。
他笑容冰冷,原來也是個計較的人,他淡淡說:“昨夜我已經殺了二百四十三個人,你覺得我會計較再多殺一個。”
風吹竹林,微微響,她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淚,卻發現隻餘下一道紅色,原來是手上染的血,是怎麼都擦不幹淨的。
她說:“憑什麼?”
半晌,慕承軒眼睛裏帶著一絲溫熱,“就憑他敢在我麵前說要娶你。”
她忍不住一邊哭一邊笑,原來自己也隻是個女孩子,看到自己喜歡的男人為自己生氣的時候,除了一點點不平,更多的是甜蜜高興,她從沒體會的感覺,從心底發芽,蔓延到全身,眼睛慢慢濕了,原來自己也是愛哭的。
他說:“就算沒有小郡主我也會回來找你。”
他吻著她的眼淚,晶瑩如同珍珠,“可又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他看著她,淡淡說:“若你想一個人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她又見到她,她卻對你冷言冷語也就罷了,還和別的男人一起,你會怎麼樣?”
她愣住,“你心不平也就罷了,怎麼能隨便打人?”
她的臉微微有點紅,慕承軒低眉貼在她的額上,“殺了他都不過分。”
他的眉很漂亮,她忍不住踮起腳尖親了親,“昨天,客棧樓下莫無言和你說了什麼?”
“我不說,以後你自己問他,”語氣雖冷,聲音卻柔軟下來,她雙手捧著他的臉,淚水晶瑩剔透滑過臉頰,看著你看著我,最後他說:“錦夜,我從來沒有思念過一個人像思念你這樣。”
她哭著笑了,“以後,我們要一起老,一起死。”
你不來,我不老,你不來,我不死,我要再看你一眼,我怕不能將你的模樣帶到來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