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照舊風大雪大，火已經熄了，慕承軒早已經睜開眼睛，隻是看著她不吭聲。
    錦夜覺得這日子是越發難過了，殺個人都變得那麼困難，以後還有什麼行當能做。
    阿蛇看著兩個人，神情詭異，也不說話，也不動，目光飄來飄去，終於從衣服裏摸出一塊餅，看看錦夜，又看看慕承軒，歎了口氣，將一塊餅分成三份，比來比去留下一塊最大的給自己，另一塊塞給錦夜。
    錦夜盯著她手裏多出的那塊，也不說話，隻是剔剔眉，阿蛇狠狠說：“這麼好看的男人一定是禍害，吃不到摸不著，殺不了，餓死他也是好的。”
    錦夜默然搶過她手裏的另一塊餅，遠遠扔給慕承軒，她還不打算陪著他的屍體在這裏等死。
    “你好像很討厭他，為什麼，按理說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看到漂亮那人大多隻會多看兩眼，再不濟也隻會假裝不高興，絕不會真的生氣。”
    阿蛇抱著餅，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對梨渦，怎麼看怎麼可愛，“因為他這樣的男人，隻會喜歡你這樣的漂亮大姑娘，而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小女孩，他也必定不會願意等我長大。可惜了如此天氣，日日夜黑風高，卻又發生不了某些關係，所以不如殺了清淨。”
    阿蛇說這話的時候依舊是很可愛的模樣，錦夜隻覺得有點暈，阿蛇又說：“昨天我睡了一半，迷迷糊糊看到你在替他包紮傷口，這才發現他光著的樣子果然更好看，等出去我們就殺了他，反正你也賺了，留著他必定會害別人的。”
    錦夜咬了口，默默的說：“那他也看到過我光著的樣子。”
    阿蛇張大嘴看著錦夜，她淡淡接著說：“且看到的麵積比我看到的他大………”
    阿蛇嘴巴張的更大，簡直可以一口吞下手中的餅，卻聽見錦夜繼續說：“大了一倍。”
    阿蛇很久才咽了口口水問：“阿姐你當時光著什麼樣子？”
    錦夜上下打量了一番阿蛇，慢慢說：“能怎麼樣，應該和你差不多的樣子。”
    阿蛇眼睛一黯，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默然說：“原來你和我一樣，都是平的啊？”
    錦夜：“……”
    阿蛇憤然握拳：“好吧，等出了萬狼穀，一定要殺了慕承軒，他如果看到別的女人，一定會立刻把阿姐忘了的……”
    錦夜：“……”
    慕承軒坐在柴堆另一側調息完，睜開眼睛嫌棄的看著那塊餅，挑眉說：“錦夜，過來扶我起來。”
    錦夜嘴角抽了抽，踢了踢身邊的阿蛇：“阿蛇，去把他扶起來。”
    阿蛇笑了笑：“你不怕我偷偷殺了他啊。”
    錦夜突然發現，身邊一個很倜儻的慕承軒，一個很可愛的阿蛇，分明就是一隻老狐狸加上一隻小狐狸，偏生模樣還一個比一個可愛。
    慕承軒傷的似乎的確不輕，走路時氣息不穩，整個人半搭在錦夜身上，說話時帶著淡淡熏香，雖然他說的話讓錦夜簡直就要抓狂了。
    最最可惡的是，她還要替慕承軒提刀，八十斤重的那把。
    “錦夜，走慢點。”
    “錦夜，你走得太慢了。”
    “錦夜，往右邊走五丈。”
    “錦夜，五丈超過了，你小時候怎麼學得丈量，再過去就碰到暗樁了。”
    他的氣息時強時弱，手攬在她的肩上，大約走了半天時間，終於就即將要走出萬狼穀的時候，他突然就停下腳步。
    他長長歎了口氣：“若是錦夜姑娘能再想想，或許………”
    慕承軒低眉歎息的樣子實在過於好看，失血過多的緣故臉色白淨透明，神情平穩，骨骼分明，眉梢淡薄，帶著若有似無的貴氣，無論換成誰，都會看的失神。
    風雪驟然封喉，慕承軒神色突然一亮，絲毫再沒有之前受傷模樣，反手一翻，原本在錦夜手中的刀不知何時回已經到他的手中，他的刀刃已經貼上她的咽喉。
    根本沒有或許，他就是要殺她的，錦夜突然覺得這一刀砍的不是她的咽喉，而是她的心，帶著一點點碎裂的疼痛。他說：“錦夜，其實我們原本不必非要做敵人的。”
    她終究還是慢了一點，高手過招往往輸贏就在這分毫之間，她知道，但終究她還是慢了，因為他的樣子是那麼溫軟，讓她想起小時候看見過的星光。
    可惜，已經是敵人了。
    可惜，你早就決定要殺我了。
    可惜，在你心裏，除了社稷，除了百姓，別人都是無足輕重的。
    刀再次砍在她的肩上，她聽見骨頭再一次碎裂的聲音，他一掌拍在她的後心之上，她覺得心口狠狠悶了一下，鮮血從唇角滲出，再將血勉強咽回去。
    她一掠而起，帶了幾分少有的倉皇急促，就連腳步都是踉蹌的。
    翻手出劍，白茫茫大雪之中，用的是一夜光華，依舊是快到令人心寒的劍術，卻帶著哀痛之感，她不想殺他，劍法就注定不夠狠毒。
    沒有人相信錦夜也會傷心的吧。
    當然沒有人相信，不會有人相信的，慕承軒也是同樣不會相信的。
    她的肩整個碎裂，導致她的劍不夠快，不夠快便不能一擊致命，腳步雖仍未亂，卻失去了必勝的把握，她錦夜從未如此狼狽過。
    慕承軒在她眼前，光華如水，神情虛空，她想或許自己真的殺不了他，眼下生死就在一瞬間，這時，她突然聽見遠遠傳來一聲驚叫。
    “承軒哥哥……”
    她看見他眼底驚鴻一瞥的擔憂，步法雖未亂，心卻亂了，他必定是認識她的，且絕不止認識那麼簡單，錦夜已經很平靜，再大的風浪都沒有人看出她心底的波動。
    慕承軒眉毛輕輕一挑，她已經轉身飛掠出去，在慕承軒追到她之前，她的劍已經架在另一個女子的頸上，她從未見過如此靈動清透的女子。
    光華萬丈，千嬌百媚絕不足以形容她的好看。
    錦夜一眼就認出了她，大燕的朝陽郡主白淅寒，慕承軒嫡親表妹，寧王在出發前給她看的畫像中也有她。
    慕承軒站在她麵前，神情突然之間溫柔了一截，一言不發。
    白淅寒全身抖的厲害，整個人軟到站不穩，這種情形簡直是狗血又愚蠢，錦夜指尖輕輕摸在她的肩上，淡然說：“熙王殿下可要想清楚，阿夜眼下手傷了，拿劍可是不穩。”
    “錦夜，這裏機關重重，你踏錯一步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她突然就笑了，語氣卻還是冰冷的：“都死在這裏不是挺好的麼，反正眼下聖諭也在，你又在，死了也就太平了。”
    白淅寒身子顫了顫，慘然說道：“承軒哥哥，你放心，我是將聖諭留在鳳凰城中才下穀來找你的，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可我不信，過兩日鎮北將軍前來巡城必定會見到聖諭的，承軒哥哥。”
    他說：“寒寒，你不要怕。”
    真感人，就連錦夜都覺得真是感人，殺手十年，她瀕死的次數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卻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一次錦夜不要怕。
    因為他們都覺得錦夜隻會令人恐懼。
    她看見了慕承軒眼睛裏的痛苦，那是她從沒見過的眼神，他看她的時候從來都帶著譏諷，冰冷，沒有一絲笑意。
    錦夜眉角一凜，翻手摸出銀針，刺進白淅寒腰間，白淅寒未有練武經驗，所以極快的唇色發紫，抖得厲害，錦夜收緊手臂，淡淡說：“熙王殿下，郡主千金之體，我用的毒叫做風寒，中毒之後慢慢全身筋脈都會冷凍成冰，再慢慢斷裂，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
    她沒有笑，微微動了動唇，所說的話就漠然流了出來，“你真的想小郡主死在這裏？”
    慕承軒突然將目光移向阿蛇，她倒是活潑可愛，摸著長發笑聲清朗，學著小郡主的聲音，說道：“承軒哥哥，你不會是想以我來要挾阿姐吧，我還中著毒呢，不過我也不怕死。”
    她的劍橫在白淅寒的頸上，她並不想殺她，她隻想拿回聖諭，其實，她隻是個殺手罷了，她感覺自己的血從傷口湧出，染紅了半邊衣襟，眼前的畫麵越來越昏暗，就連阿蛇的聲音也像是遠遠飄過來的。
    她對自己說，錦夜，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這裏，死在他的麵前。
    她突然很想很想哭，卻最終隻是笑了笑，將手中的劍輕微一抽，便帶出了一點點血漬，看著慕承軒的臉色緩緩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