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姑娘，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月亮形狀，辮子又長又細，而這個可愛的姑娘正在盯著錦夜看，其實她從進門之後就一直盯著錦夜看，連錦夜都覺得自己昨晚大概從一個女人變成了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男人。
    可愛姑娘對她微微笑了笑，極富感染力的笑容，就連眼睛裏都帶著笑意，她也跟著笑了笑，也很好看，看得就連客棧小二都有些出神。
    她殺人的時候令人心碎，微笑的時候卻可以讓人心醉。
    “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你知不知道是為什麼？”愛笑的姑娘就坐在她的對麵，一臉燦爛看著她。
    “因為你喜歡上我了？”錦夜正在吃麵，她從小就很喜歡吃麵，各種麵食她都很喜歡，但她隻會吃不會做。
    小姑娘微微詫異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潔白牙齒，笑著說：“你和我們這裏的姑娘不一樣，如果我說我喜歡你，那你會不會喜歡我？”
    錦夜吃東西的時候不喜歡說話，或者說她從來不喜歡說話，但今天不同，她突然很願意很眼前這個可愛小姑娘說話，因為眼下她在她眼睛裏，還不是個死人，隻是個滿身戴滿了上等銀飾的小姑娘。
    “可惜你隻是個小姑娘……。”她一邊吃，一邊說，錦夜覺得自己從來是個很直白爽快的人，要麼不說話，說出來的必定是自己想說的。
    小姑娘睜大漂亮眼睛，突然說：“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個大姑娘，你就會喜歡我了，其實我今年已經十六了……”
    錦夜抬起頭看著她，微笑著說：“我想說的是，可惜你隻是個小姑娘，而我隻喜歡男人。”
    小姑娘笑容更燦爛的，玩弄著手腕上帶著的銀色手鐲，花紋尤其別致，錦夜掃了一眼手鐲上鑲嵌著的貓眼石，陽光日照之下，光線聚成一點，晶瑩璀璨。
    “我昨天看到去你房裏找你的男人，他是不是你喜歡的男人？”
    錦夜不說話，很仔細的將碗裏最後一根麵條吃完，又將湯一口口全部喝完，味道其實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好，才放下碗，小姑娘咽了咽口水，又問：“這麵真有這麼好吃麼，還是你吃東西都是這麼幹淨的？”
    整個弄月閣，除了眼前有點天然呆的廢材小二，其餘能跑的都跑了，當然包括廚子，而小二做出來的麵實在是很一般，但隻要是食物，錦夜都不會浪費。
    因為她真正嚐過餓的滋味，隻有真正餓過的人才會真正懂得如何珍惜食物。
    錦夜小指輕輕挑了挑發絲，淡淡說：“下次不知道幾時才能吃上飯，所以自然會珍惜每一頓，若天天錦衣玉食，自然不用珍惜，這本就沒有什麼。”
    小姑娘又笑了，她這才發現小姑娘笑起來的時候不僅眼睛很漂亮，唇角還有一對梨渦，眼波溫柔，可愛動人，陽光普照大地般的明朗自然，而十六歲也正是一個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紀。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她這麼大的時候，大致不是在殺人，就是在去殺人的路上。
    “姐姐，昨天那個去你房裏找你的男人，他是不是你喜歡的男人？”
    錦夜不說話，看著外麵無邊無際下著的雪，臘月之後就該是新年了，歎息著說：“他不是我喜歡的男人。”
    小姑娘學著她的樣子，歎息著說：“他看上去長的很好看，刀法也不錯，姐姐竟然不喜歡他。”
    小孩子假裝大人的樣子總是讓人忍俊不禁的，而這個小姑娘正是恰到好處的可愛，就連錦夜都覺得自己的心帶著柔軟的感覺。
    她說：“不過沒有關係，今天我還能見到他，或許多見幾次我就喜歡上他了。”
    小姑娘又笑了：“其實還是不喜歡的好，情這種東西雖珍貴，卻會讓人忘不了。”
    錦夜眼睛微微亮了亮，小姑娘晃著手上銀色手鐲，窗外正是陰天，而她的笑容卻比陽光還要燦爛，“我叫阿蛇，姐姐叫什麼？”
    錦夜半眯起眼睛看著阿蛇，心想，自己若是響尾蛇，那眼前的阿蛇又會是什麼蛇？
    “錦夜，錦瑟的錦，夜色的夜。”
    阿蛇一身服飾色彩豔麗，身上更是戴滿銀器，耳環，項鏈，手鐲，所以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叮當作響，眉睫清純，笑容燦爛。
    錦夜想，真是無比美好的一個女孩子。
    隻可惜她不是男人，她再美好都似乎與她無關，隻是為什麼她會對她有種很特別的興趣。
    阿蛇又歎了口氣，對於一個十六歲的美麗女孩子，她今天似乎歎氣歎的多了一些，“錦瑟在深夜，姐姐這名字實在不好。”
    何止是名字不好，錦夜覺得自己從上到下幾乎沒什麼特別好的地方，尤其是今天，今天又要有人死。
    慕承軒，他不死，就隻能她死。
    她穿上貂絨大衣，披上黑色頭巾，慢慢朝著門外走去，突然在門口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阿蛇，淡淡說：“你不是特地來找我的麼，怎麼不跟著我？”
    於是阿蛇歡天喜地的跟上前，“阿姐，你要去哪裏找昨天那個哥哥？”
    這個阿蛇，倒是無比的自來熟……。
    推開門，外麵風雪迎麵而來，睜不開眼睛，她問：“阿蛇，你姓什麼？”
    阿蛇聲音鈴鐺般清脆：“我沒有姓，我也不知道我爹媽是誰，好像生下來，我就在大漠了，然後突然就長這麼大。”
    錦夜裹著厚重頭巾，淡淡說：“真巧，我也沒有姓，難怪你會看上我。”
    雪太大，無法騎馬趕路，兩人隻能各牽著馬慢慢朝前走，阿蛇問她：“阿姐，我們這是去哪裏？”
    “萬狼穀的情人崖。”
    阿蛇笑著回答：“聽說那個地方不吉利。”
    “為什麼不吉利？”
    阿蛇笑聲湮沒在風雪中，“聽說太多情人在那裏殉情，所以冤氣很重，阿姐是要去那裏找昨天的哥哥麼？”
    她在風雪中抽緊身體，現在還未及晌午，最起碼她可以先到情人崖等他。
    ***
    風雪萬狼穀，四麵環山，地勢險峻，阿蛇站在情人崖上往下看，風雪連天，她問：“這裏一頭狼都沒有，為什麼要叫萬狼穀？”
    她說：“大燕開國六十一年，也是這樣一個冬天，蒙古來襲，先皇齊宗最後一次禦駕親征，帶兵抗敵，蒙古來勢洶洶，眼看鳳凰城就要失守，蒙古騎兵可直達上京，半夜月圓，齊宗聽見萬狼對月嘶吼，如泣如訴。齊宗對兵士言，禽獸尚不願放棄家園，何況將士乎，願於將士一同戰死大漠，堅守自己的土地，為信仰而死，為國土而戰，是何等英勇。後燕軍越戰越勇，終將蒙古騎兵趕回北方，後齊宗將此地命名為萬狼穀。”
    阿蛇聽著聽著有些失神，半晌，悠悠歎了口氣：“聽說齊宗那次出征帶了太子前來，也就是當今聖上。”
    她點頭，笑了笑，”沒錯，你知道的還挺多。”
    阿蛇不自覺歎了口氣，“隻是沒想到狼也能感覺到敵人的入侵。”
    錦夜神情淡淡笑了笑，臉色蒼白，唇色如血鮮紅：“齊宗帝不過是想野獸之名豎立起抗敵必死信心，有時候隻有存在著一顆必死的決心才能活下來。任何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信仰，並且堅持自己的信仰。”
    阿蛇笑的時候，鈴鐺會跟著發出清脆響聲，“那阿姐的信仰是什麼？”
    錦夜微微眯了眯眼睛，“我隻是個殺手，主子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
    阿蛇倒是並沒有吃驚，隻是問：“那阿姐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可以不做殺手？”
    錦夜回答：“在我第一次為了錢殺人之後，一輩子都會是殺手，因為手上的血是洗不幹淨的。”
    “為了錢？”阿蛇不信，“阿姐不像是會為了錢殺人的人。”
    她勾出個笑容，風雪中唇角鮮紅，脊梁站得筆直，淡淡說：“很多時候沒有錢，就活不下去，所以你不殺人，就活不下去。阿蛇，這些，你應該懂的。”
    阿蛇點點頭，摸摸長長辮子，又說：“其實殺人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不下去。”
    錦夜微笑著點點頭，“真是個聰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