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錦夜篇 第二十八章 鳳凰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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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有多少人會被活活嚇死?
適才弄月閣中的一場大戰,錦夜倒是有著必勝的把握,隻是可惜慕承軒並不在其中,上京第一刀,她心裏突然充滿了莫名的期待。
慕承軒會在哪裏?
他應該還在鳳凰城內。
錦夜從死人堆裏拎出客棧小二,小二表情僵硬,哭著說:“大俠,女俠,女大俠,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你不要殺我。”
她竟有些興奮,剛剛的那個念頭,讓她整個人覺得無比愉快,簡直精神振奮,容光煥發,就連外麵的風雪看上去也很是可愛。
“現在還沒想殺你,趕快把你們老板找出來,再叫上其他夥計,將躺在地上的這些屍體一具一具搬到大街上去,動作慢一拍,或者讓大俠重複一遍,也許大俠就改主意了。”
外麵夕陽透過窗欞,地上還是潮濕的,血跡斑斑,漫天風雪又起。
小二表情從僵硬到扭曲,從扭曲到懷疑,抬頭看著錦夜,“大俠怎麼知道我們老板還活著的?”
錦夜站得筆直,風雪順著窗欞跟著陽光一起飄了進來,光線閃爍的照射在她的眼眸上,清泠動人,她的手上還殘留著血,死人的血。
她說:“這些人個個都說自己是俠客,是正人君子,君子一般都能不殺人就不殺人。”
君子,錦夜勾起一個笑容,淡淡的,說不出的譏諷,慕承軒眼下一定很急,急著要將聖諭送到鎮北將軍的手中,而一個人越是急的時候越是會容易犯錯。
夜冷白拾衣,那樣的表情,冰冰冷冷卻美得不似人間有。
院子裏種著白楊,夕陽依舊熱烈,卻散不出一點點熱量,風雪掩蓋了血腥味,枝頭結著冰淩,錦夜站在大片茫茫白色之中,靜靜看著屍體一具接著一具被搬進空曠雪中,死了的人會有什麼感覺。
她曾想過,自己死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一個殺手,最幸運的死法就是能死在對手的劍下,那一刻才對的上殺手兩個人。
她生來就是個殺手,一輩子都將以殺人為生,而殺過人的手是一輩子都洗不幹淨的。
小二問他,“然後呢?”
錦夜長長呼了口氣,冰珠在唇邊結起又散開,歎息般輕輕說:“將他們的屍體一具一具掉在樹下,然後點起火,將屍體慢慢燒掉。”
我要讓慕承軒親眼看著他的親信怎麼死我手裏,我要讓他恨我,越恨就越容易犯錯。
她看著小二的額上,汗水一滴滴掉落,在寒冬臘月,她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小二茫然點頭,風更急了,呼嘯而過,錦夜在風中站得筆直,如同一柄刀鋒。
她看著那些屍體被緩緩燒成灰,膿血留了一地,黑煙彌漫,空氣裏飄著讓人作嘔的味道,客棧中的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扭曲而痛苦,仿佛這些屍體的惡靈會永生永世纏繞在附近。
錦夜曾說,一個殺手永遠也忘不掉第一次殺人時候的感覺,那種令人作嘔的氣味,屍體上溫熱的感覺,會跟著殺手一輩子。而從那次之後,無論再殺多少次人,聞多少血腥味,手段如何殘忍,都無法讓你忘記第一次殺的那個人,人的五感之中能保留最長久的便是氣味,傳說你所聞到的氣味會跟著你一輩子。
“你,去替我燒水,我要沐浴。”她靜靜指著小二,淡淡的說,看著小二臉上扭曲的抽搐。
她每次殺完人都要洗澡,雖然沒有辦法洗掉那些血腥味,卻可以洗掉一身疲倦,她是一個殺手,隨時都可能死在任何地方,也許今天,也許明天。
她希望死的時候,自己可以幹幹淨淨的。
回過頭,她看著那些死去的人,死在她手裏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裏,會不會也有悲傷,也有同情。
***
水很熱,剛好可以安慰她冰涼肌膚,錦夜閉上眼睛,她不喜歡身體上的肌膚,大大小小布滿傷痕瘀血。
她很瘦,瘦到每塊骨頭都可以清楚摸出來,一點點沉進水中,水麵沒過鎖骨,她緩緩蜷成一個很奇怪的姿勢,開始有一些像蛇,接著又有一些像一張彎曲著的工,最後她抱著自己的腿,完全沉在水低,就像未出生的嬰兒。
這讓她覺得溫暖而安全。
客棧非常安靜,安靜的就像一口棺材,漆黑一片,外麵大風大雪,錦夜就浸在水中,昏暗燭火搖曳,她仔細看自己的手,白皙,修長,指甲修的十分幹淨整齊,她很喜歡自己的手,常常會想象鮮血流過指縫的感覺,敵人的血。
桌上點著蠟燭,她看著蠟燭,出了片刻神,如果寧王真的登上帝位,他會怎麼對她,封她當個郡主,或者廷尉,還是將她一貼毒藥賜死,她知道的秘密太多,大概是非死不可的。
大燕朝距開國統共八十七年,近十年來國內災荒不斷,民不聊生,各地義軍突起,這才讓寧王有了可趁之機,她曾經見過坐在帝位上的那個君主,儒雅溫和,說話的時候總是給別人留三分顏麵,聽說那個皇帝後宮節儉,聽說那個皇帝從不輕信宦官,聽說那是個好皇帝。
這樣的人在盛世或許真的會是個好皇帝,到了亂世就隻能任人宰割了。
她不知道現在宮中坐著的皇帝是不是還活著,也不知道上京眼下會亂成什麼樣,回憶起來,她好像一點都不討厭那個皇帝,甚至希望他能統治出一個盛世年華,雖然結局有些差強人意。
可一個國家的興衰,朝代的更替,有時候並不完全是一個皇帝的問題,還有就是一個國家的氣數。
門外一聲輕微響動,比她指尖流動的水聲更輕,錦夜在水底睜開眼睛,騰空而起,伸手想要去牽掛在椅背上的長衫,卻停住了,赤身站在房中,露出接近完美的骨骼曲線。
她知道門外的是誰,她不敢動,也不想動,因為現在一個極小的破綻都會致命,她的手握著刀鞘,寒風凜冽,刺痛她的皮膚,光滑而濕潤,她的拇指抵在劍鞘上,聽著外麵腳步聲。
她聽見那個人刀劃過的聲音,她知道那人也在等,等她出現失誤,才能一刀致命,隻能一刀,因為致命的刀法往往隻有一刀。
一刀若不中,就隻能死,她知道門外的那個人比她更不敢死,那個人承擔著這個國家最尊貴那個人的全部指望。
殺氣越來越沉,她熟悉的氣息,死亡的味道,隻是不知道死的是門外的那人還是她。
星無言,月無聲,安靜的可怕。
她竟聽不見那人的腳步聲,她預感到出劍就可能見到的死亡,他的,或是自己的。
她在等待聽見對麵那人刀鞘聲。
她知道他也在等待她的刀鞘聲。
現在,她的心就像懸在劍上,平靜,又激動。
“你終於出現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冰涼,冷漠,她在等他的回答,說話可以放鬆自己的情緒,也可以讓對方分心。
突然之間整個房間中彌漫的殺氣消失了,她沒有確切的把握可以一擊之下殺了對方,而對方顯然也沒有這樣的把握。
他說道:“我們兩個隻有一個可以走出鳳凰城。”
她回答:“那你覺得會是你,還是我?”
他又說:“我不知道,你說呢?”
錦夜常常歎了口氣,冷風吹過,就連她的心都是涼的,“我也不知道。”
她在心裏歎了口氣,房間裏的殺氣弱了不少。
第一次較量,不過是試探,隔著客棧破舊的門,外麵是大風大雪,房間裏燭光昏暗,對峙過後,無比安靜,她長劍一挑,門打開,看見他站在門外。
寒風卷著雪撲麵而來,細細碎碎打在她的臉上,她卻帶著微笑,眼神嫵媚到極致,就連冷風都好像帶了情味,她明明不著寸縷,表情卻像穿著全天下最昂貴的衣服,看著站在她麵前的男人。
慕承軒,上京第一刀,身形挺拔,眉目清秀,白淨消瘦,神色俊朗。她想,這個男人是不是上京第一刀不好說,但樣貌在全大燕皆屬上乘。
她的眼角掃了下房間裏微微亮著蠟燭,手指撚著劍柄,她在等穆承軒分心,哪怕一點點,穆承軒卻站在原地,平靜看著他。
蠟燭點著毒,散著極淡的綠光,若不仔細看絕看不出。
刀鋒一劃,錦夜的劍已經刺向他的喉,而他的刀卻掃向亮著的蠟燭,房間裏多了一絲淡淡血腥,她的劍隻是劃開他的肩,房間裏突然暗了下來。
墨一樣的黑。
他說:“這蠟香太毒,哪怕你含的樟葉,也不能全解。”
你的樣子太魅惑,哪怕在燭光裏裏,也能感覺到你的妖嬈,隻有黑夜,黑夜可以遮蓋一切。
一劍未中,她和他都失了氣勢,她知道要殺隻能等下次,她說:“熙王殿下遠道而來,錦夜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他說:“錦夜,明日黃昏萬狼穀,情人崖,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