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蘇陽一直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夢，深夜，沒有月亮，她坐在楊雲的客廳裏看見林河站在最陰暗的角落裏，平淡安靜，是她很多年未曾見過的模樣。
    林河在消失之前抑鬱症已經很嚴重了，頭痛，失眠，他有時候會對著她咆哮，但更多的時候他隻是不說話。
    林河很漂亮，他仍是她見過最漂亮的男人，尤其是在陰鬱的時候，她會牽著他的手，一遍遍告訴他，沒關係的，我會照顧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蘇陽知道，她在騙他，可她也沒有辦法。
    她看見黑暗之中，林河走到她的身邊，跪在她的一側，始終安靜看著她，蘇陽想開口說話，卻又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林河的手心很溫柔的貼著她的，抬起臉望著她，他說，“陽陽，天冷了，不要總是穿的那麼少。”
    蘇陽突然想起十六歲那年冬至，父母驚天動地的爭吵，這些年父親的脾氣越來越差，反手一個耳光抽在她的臉上，蘇陽早已習慣，甚至不會生氣，她想，你們不要我，我還有林河。
    蘇陽從二樓陽台翻出躍下，那一年的她已經不會再讓自己崴傷，林河在風雪交加的路口等著她，冷的刺骨，她朝他奔去的時候，感覺他就是她生命裏唯一的希望。
    那一天，他們以為，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他們，他們還有彼此可以取暖。
    十六歲，單純而又愚蠢的年紀。
    他是個幹淨而誠實的男人，卻並不適合這個世界，就像她，固執而偏執，所以最終他們將被這個世界所拋棄。
    “陽陽，”林河的表情很悲傷，在他消失之前的那些日子理，他總是這樣悲傷的看著她，她垂下頭去，無法直視他的目光。
    “林河，你為什麼不回來？”
    林河隻是看著她，不說話，蘇陽坐在客廳裏，感覺入秋的寒風從客廳的窗口吹過，她無聲安靜的流淚。
    “蘇陽，你怎麼坐在這裏？”
    她茫然抬起頭，楊雲站在她的麵前，剛剛林河跪著的位置，而林河早已沒有了蹤跡，她不知道剛剛自己看到的是幻覺，還是一個夢。
    楊雲是那麼溫柔，就像不真實的存在，他很驚訝看著她的眼淚，但沒有出聲，隻是用手一點點擦掉，聲音溫暖，“天冷了，回房睡吧。”
    “可是剛剛，我明明看到…”蘇陽伸出手握住楊雲的手，他的表情有些擔心。
    “你看到什麼了？”
    蘇陽搖搖頭，不說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楊雲反手拖住她的手，她終於仰起臉看清他的樣子，那樣的溫情脈脈，充滿憐惜。
    脫去外套，她俯身躺在床上，楊雲撫摩著她的肩胛骨，表情有些沉重，“蘇陽，你瘦了好多，這份工不要做了，好不好？”
    她閉上眼睛，楊雲的聲音變得有些擔憂，“這個項目對你就那麼重要，你知不知道今天可能會發生什麼嗎？”
    口氣是很少有的嚴厲，她仍舊不說話，楊雲緊緊摟住她，“蘇陽，不許再做這份工了。”
    蘇陽掙紮著翻過身，十厘米的距離，她看著他，她沒有了父母，沒有了林河，沒有了喬斯，甚至沒有了玫瑰，她有的隻是這份讓她覺得自己還活著的工作。
    她突然露出個笑容，眼睛裏卻全是嘲諷，“你以為你是誰，你又能給我什麼？一個家？一份感情？還是一點點同情和憐憫？有一天如果你走了，那我還剩下什麼？”
    他永遠不知道她需要的是什麼。
    黑暗裏，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他說，“你恨我，對不對？”
    蘇陽突然就笑出了聲音，“我不恨你，我為什麼要恨你，我感謝你給我的溫暖，隻是任何溫暖早晚都是會消失的。”
    楊雲的聲音恢複了柔軟，“北方集團的項目對你就那麼重要？”
    她重新翻過身，將臉埋在枕頭上，感覺楊雲的手撫摩這她整個冰涼脊背，他的聲音重新低沉下來，充滿疼愛，“我知道了，你真是個固執的孩子。”
    楊雲解開她的睡衣，溫熱的雙手貼在她始終冰涼的肌膚上，他問她，“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蘇陽收起笑容，情不自禁換住他的肩，輕輕吻著他的嘴唇，再抬起頭的時候，她看見林河沉默的站在房間角落裏，蘇陽最終隻是閉上眼睛，感覺楊雲沿著她的頸一路吻了下來，寂靜無聲的歡愛，帶著絕望的平靜。
    天快亮的時候，外麵下起綿綿秋雨，楊雲將她抱在懷裏，“還是睡不著？”
    她蜷在他的懷裏，臉貼在他的鎖骨上，她說，“我總是覺得疼，無法控製的疼。”
    楊雲的吻落在她細碎額發上，“我知道你在怕什麼，等天亮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
    在他的懷裏，她感覺到了許久未曾有過的安心。
    ***
    白天，蘇陽出門前對著鏡子看了很久，白色的夏奈爾套裝，珍珠手鏈，金色耳環，精致妝容勉強遮蓋住蒼白到有些嚇人的臉色。
    楊雲坐在餐桌邊吃著早餐，盛了一碗粥放在她的麵前，淡淡說，“你吃的太少了。”
    蘇陽微微蹙起眉，“你真把當成小孩子了。”
    他微笑，不說話，將勺子放進她的碗裏，外麵是秋日旭陽，真是個好天氣，蘇陽似乎也高興了起來。
    他放下手中報紙，輕輕的說，“過幾天我們不如出去走走，我在攜程那些積分也該用掉了。”
    楊雲在高興的時候也總是淡淡的，但蘇陽卻能感覺到他今天的放鬆，咬了一小口粥，才說，“你有時間？”她記得IBM的銷售部總是很忙的。
    唇角勾出一個好看的笑容，他說，“我打算在家休息一段時候，再忙總是要陪媳婦的，對不對？”
    蘇陽訝然抬頭看著楊雲，慌忙收拾好手邊的包，匆匆奪門而出，聽見身後楊雲抑製不住的笑聲，她想，哪裏有那麼好笑。
    ***
    再後來，蘇陽發現自己看見林河的時間越來越頻繁，比如過馬路等紅燈的時候，她就看見林河站在馬路的對麵，而等她走過去的時候，林河又不見了。再比如等電梯的時候，她會看見林河站在她身邊，悄悄握住她的手心，沒有人看見的時候。
    這樣好的天氣，而我卻快要瘋了，蘇陽走出電梯的時候露出個莫名其妙的笑容。
    那天下午，蘇陽接到北方集團的電話，項目最終定給了IMC，一個星期之後簽合同，老板臉上露出久違笑容，興高采烈拖著蘇陽進了辦公室，告訴她這次全是蘇陽的功勞，要給蘇陽慶功。
    這是近幾年IMC最成功的單子了，蘇陽功不可沒。
    經過幾天前的事，她本已經對北方集團這個項目不報希望了，卻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在最不可能的時間答應了最不可能的要求。
    老板悄悄和她說，“聽說是IBM那邊的銷售在數字上犯了不可以原諒的錯誤。”
    蘇陽突然想到什麼，問他，“IBM那邊的銷售經理是誰？”
    老板坐在沙發上，抬起頭看著她，大概是覺得她這個問題來的莫名其妙，“IBM在這件事上做的很仔細隱蔽，我也是通過許多渠道打聽出來的，IBM那邊派出的銷售經理是他們多年金牌銷售楊雲，隻是他從未在正式場合露過麵。”
    “楊雲在IBM任職多年，做事老道，按理說不該犯這麼低級的錯誤，不知道當中是不是有什麼變故。”
    她大致明白前幾天為什麼楊雲會出現在建國賓館的門口了。
    楊雲編織了一個美麗的童話給她，而結局卻出乎了她的意料，當初楊雲接近她應該是為了北方集團這個項目，而時間上也是剛好吻合。
    她還記得，那天在JW酒店的樓下，楊雲對她說，“蘇陽，我喜歡你，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可我還是喜歡你。”
    隻是為什麼，到最後楊雲卻又不要這個項目了呢，究竟是憐憫她，還是同情她，她蘇陽看上去真的那麼可憐麼。
    自己真是傻到不能再傻了，楊雲用簡簡單單幾句話就籠絡了她的心，做事做的精巧而又完美。
    蘇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辦公大樓的，外麵陽光熱烈，她卻隻覺得一陣陣冰涼，童話原來不過是一場騙局，從開始到結束，都隻是她蘇陽自己做了一個夢。
    在樓下的十字路口，紅燈閃爍，蘇陽又看見林河，他一身簡單裝束站在對麵，露出一個笑容，這次蘇陽仿佛可以聽見林河的聲音，他說，“陽陽，這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再後來林河的樣子變成了楊雲，蘇陽打了車回家，然後和老板請了一個月長假，沒等老板答應，她就已經掛了電話，匆匆整理完行禮去了機場。
    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裏，但她知道若留在原地，她隻會真的瘋了。陽光燦爛之下，蘇陽第一次感覺到頭痛如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