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陽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到了等待的極限，就像走在鋼絲上的玩偶，再多一步她就會掉下去，粉身碎骨。
    飛機下降的時候，外麵一片陽光明媚，在她心情越來越低落的這些日子裏，太陽卻一天比一天好。
    她曾說，林河，我是你的小太陽。
    蘇陽第一時間打開手機，短信總是成堆出現，在這樣一個訊息發達到讓人無所遁形的時代，她時常不敢相信林河竟會這樣消失的毫無蹤跡，隻是林河和這個世界從來是如此格格不入，他從不玩那些聊天工具，更不會上微博，微信，他隻想帶著他的鏡頭，消失在某個角落裏。
    林河的專業並不適合大城市，蘇陽卻不許林河離開，她知道自己很自私，可她控製不了，蘇陽知道如果林河離開了，他一定不會再回來了，他是如此恨著這個城市，而她卻那又麼深的愛著他。
    蘇陽在公司附近的JW酒店入住之後，就去了公司，開始培訓，她每年都會來一兩次北京，所以這裏的同事她都已經很熟悉。
    在北京，北京區銷售總監給了蘇陽新的任務，十月中國北方集團將會有一個新單子放出來，數額將超過上半年蘇陽的銷售總額，而這個單子的競標主要對手就是在IMC和IBM之間。
    “蘇陽，這個項目就交給你了，你要加油。”
    聽見IBM三個字，蘇陽坐在總監辦公室裏的寬闊沙發上，看著外麵依舊是一片陽光明媚。
    周末臨近下班，北京辦公室的同事正聚在一起說晚上去公司附近的後海酒吧喝酒，蘇陽看見玫瑰從MSN上發了消息過來，<楊雲今天下午的飛機到北京。>
    她輕易就能回憶起楊雲靠在窗邊抽煙的樣子，下頜的弧線很漂亮，眼神明亮，像極了林河，蘇陽隻是回了一個字，<哦。>
    <蘇陽，我覺得楊雲會去找你。>
    蘇陽沒有回答，而是直接關掉MSN，跟著一班同事去了後海，一群人先是吃了羊蠍子，再進了後海最喧鬧的酒吧，越熱鬧越會讓她想起林河。
    他總是坐在家裏的落地窗旁，關著燈，一邊喝酒一邊抽煙，蘇陽知道林河想離開這個城市，隻是他說不出口，於是她也不問。
    一桌子同事開始用骰子賭酒，蘇陽輸的快，喝的更快，同事說，“蘇陽，你今年業績這麼好，不會是喝出來的吧。”
    蘇陽搖著骰鍾，笑得很安靜，不回答，同事又說，“蘇陽，明年你就是SeniorClientManager，搞不好過兩年你還會成為AssistantDirector。”
    蘇陽小指挑挑發絲，抬起酒杯，微笑著說，“敬你吉言。”
    “蘇陽，升職之後要請我們吃飯。”
    音樂越來越吵，大家開始隻喝酒不說話，迷離的時候，蘇陽可以看見林河站在自己麵前，漠然望著自己，她知道，林河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一切都不過是她在幻想。
    走出酒吧已經過了兩點，蘇陽看著同事一個個上了車離開，後海離她住的JW很近，她決定走回去，晚風吹過，半夜的北京仍舊是車來車往。
    那天，蘇陽在酒店的樓下看見了楊雲，白色襯衫，黑色長褲，抽著煙，低著頭站在昏暗燈光下，蘇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蘇陽。”
    楊雲的聲音很軟，她抬起臉看著他，楊雲將煙滅了，突然伸手握住蘇陽手腕，她聽見他說，“蘇陽，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可我控製不了我自己，我很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歡上了你。”
    蘇陽的手提包落在地上，她睜著眼睛望著楊雲，楊雲伸出手撫著她的臉頰，手指冰涼，他的唇貼著她的唇角，他說，“蘇陽，我真的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可是蘇陽…”
    他的氣息冰涼，帶著一點點綠茶香味，蘇陽又想起林河第一次親吻她的樣子，唇角間殘留的淡淡血腥味。
    林河，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回來。
    楊雲的額頭抵著她的，剛好她可以看見他的眼睛裏，帶著淺淺褐色，蘇陽突然有了一種林河又回來的感覺，在這個遙遠的城市，她心跳的仿佛要去私奔一樣。
    “蘇陽，和我在一起。”
    十六歲那年，蘇陽父母之間的矛盾達到最高峰，蘇陽不知所措的去拉父親的手，父親在盛怒之下將手邊花瓶砸在她的頭上，到現在蘇陽還記得父親的那句話，“你隻是你媽和野男人生的雜種，給我滾出去。”
    痛到撕心裂肺，蘇陽鮮血淋漓的一路穿過半個城市跑到林河家樓下，一直等到林河上學，那天林河對她說了同樣的一句話，“蘇陽，和我在一起。”
    之後，他們在一起了十年。
    蘇陽突然低頭撿起落在地上的包，拉起楊雲的手奔在大街上，晨曦微亮，他們一路趕到天安門，楊雲將她背在身後，越過人群剛好可以看到升旗儀式。蘇陽想起，從前，她總是這樣躍在林河身後，用力咬他的肩。
    因為林河總說她是個瘋子。
    再後來，他們忘了當初為什麼會在一起。
    蘇陽在前門買了一百塊三件的T恤和牛仔褲，換下夏奈爾的夏款套裝，三伏天裏蘇陽跟著楊雲一起去了故宮，天壇，北海，如織人流中，她緊緊牽著楊雲的手，而楊雲會從後麵抱住她，他們就像這京城裏最普通的年輕情侶。
    走出天壇的時候，整整一個月沒有下過雨的北京突然下起了雷陣雨，先是揚起滿地灰塵，再是大片煙霧，漫天大雨之中，楊雲拉著蘇陽跑過整條街，才穿進地鐵裏。
    楊雲笑著轉過頭，看著渾身濕淋淋的蘇陽，笑著說，“其實你不化妝比較好看。”
    就在這個時候，蘇陽很不爭氣的打了個噴嚏。
    再後來，蘇陽就這樣在北京染上了感冒，她覺得這場病來的莫名其妙，蘇陽想果然辦公室坐久了，連抵抗力都不好了，要不然她也不可能鮮血淋漓穿過大半個城市站在林河家樓下。
    所以，當蘇陽縮在被子裏打擺子的時候，她隻覺得頭很痛。
    蘇陽醒來的時候，窗簾拉著，房間裏燈光很暗，她甚至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隻聞到房間裏粥的香味。
    “楊雲，”蘇陽的表情很茫然，從她懂事起她就習慣去照顧別人，先是她的媽媽，再後來是林河。
    楊雲將她從被子裏抱出來一點，靠在枕頭上，一口口將粥喂進她的嘴裏，蘇陽伸出手去拿楊雲手中的勺子，楊雲已經將粥塞進她的嘴裏。
    “別動…”
    蘇陽含著粥，問楊雲，“現在幾點了？”
    楊雲不說話，蘇陽隻能默默的將一碗粥喝完，不安的轉過頭看著窗簾，花色厚重，他將碗放在床頭櫃上，低下眉輕輕說，“現在已經快半夜了，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我明天過來看你。”
    蘇陽無聲看著楊雲，她從來受不了別人對她好，尤其當這個人那麼的像林河，就好像十六歲的林河又回來了，隻是變得更沉靜，更溫暖。
    “楊雲…”蘇陽伸出手握住楊雲的手心，一點點摩擦著他的指尖，她想，有著這麼好看的一雙手，楊雲做事一定也很幹淨利落。
    “楊雲，我擔心…”
    楊雲眼睛很亮，就像十六歲時候的林河，一眼就可以看進她的心裏，“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什麼都會好起來？
    楊雲的聲音沒有一點遲疑，隻是蘇陽仍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摸索了一會，她在床頭上按掉了房間的燈，她聽見楊雲聲音有些發抖，他說，“蘇陽，不要勉強，千萬不要勉強。”
    蘇陽覺得自己隻是需要一點點安慰，別人無法給的安慰，就當是和林河告別吧。
    她撫摩著楊雲裸露的背脊，其實楊雲身材一直很好，因為肩薄腰窄的緣故，穿上衣服之後楊雲才會顯得有些清瘦，蘇陽將腿環在楊雲腰上，讓他可以進入的容易一些。
    開始有一點點疼，但很快就過去了，蘇陽感覺楊雲貼在她頸上，仔細吻著她，手指壓住她的發尾，她聽見他喊她，“蘇陽，蘇陽。”
    蘇陽想起自己和林河的第一次，十八歲那年夏天，她出國的前幾天，那次的情況簡直糟糕到一塌糊塗，蘇陽將鼻涕眼淚全部擦在林河身上，對他說，“林河，以後無論發什麼你都不能嫌棄我。”
    林河輕輕替她擦掉眼淚，聲音聽不出情緒，隻是說，“陽陽，我是被你強迫的。”
    那一天蘇陽又想哭又想笑。
    輾轉的時間有點長，蘇陽終於忍耐不住開始呻吟，手指死死掐著楊雲肩上，最終劃出一道很深紅線，她小聲說，“對不起。”
    楊雲突然收緊手臂，將她完整抱在懷裏，有些說不出的不忍，蘇陽不想聽任何承諾，她和林河之間有著太多太多的承諾，最後卻一件都沒有實現。
    幸好，楊雲一句也沒有說。
    蘇陽覺得楊雲的心裏一定曾經認真愛過一個人，那個人一定不是她，卻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或許就像他像林河那樣，自己也正在像著某個人。
    這個想法讓她少了許多負疚感，當一切結束的時候，蘇陽從心裏舒了口氣，感覺自己從鋼絲下安全到了地麵，終於有了和林河告別的感覺，隻是心依舊有著窒息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