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戀愛才是戀愛，是像和林河那樣你死我活的，還是和方偉這樣淡到像白開水…
    西餐廳裏，蘇陽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翠到滴水的長裙，銀色高跟鞋，水晶發飾，純金耳環，桃色唇彩，粉色指甲，細節精致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她在約會，所以她笑的很溫順，像每個家世良好的女孩子那樣微笑。
    方偉給她夾菜時候，她會說謝謝，方偉和她聊起工作的時候，她會點頭，今天蘇陽將長發紮成一個馬尾，空調的風偶爾會吹起一點點碎發。
    她覺得眼前這樣的假象很適合自己，就好像她還是個普通的漂亮姑娘，正在經曆著一場每個人都會經曆的戀愛，她也許真的會好起來，會有一個人和她相伴到老。
    想到這裏，蘇陽心裏多少有些安慰，她告訴自己，也許自己並不會在孤獨和恐懼中度過一生。
    方偉很普通，偶爾會自顧自的說話，忘記蘇陽的感受，而蘇陽也從不打斷，最多在心裏說一句，Whatever。日子就這樣過掉了，吃飯，看電影，唱歌，回家，周而複始。
    六月的時候，蘇陽發現聯合院線上映的那些片子，隻要是看得過去的她都已經看過了，雖然大部分她連講了點什麼都說不出來。
    方偉也從沒問過蘇陽的感受，他總是安排好吃飯的地方，在哪裏看電影，和哪些朋友一起郊遊，而蘇陽隻是盡量耐心的配合著。
    到了六月中旬，一次吃飯的時候，她聽見有人和方偉說，你女朋友打扮的真好看，她隻是禮貌的微笑。
    蘇陽這輩子從來沒有經曆過這些，她和林河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從來不化妝，到了夏天她總是披散著長發，一雙夾腳拖鞋，熱褲，背心，不打扮，不做指甲，甚至不梳頭，捧著西瓜坐在客廳的空調下，她就是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出現在林河麵前，任何時候。
    林河會說她，“你有哪裏像個女人，簡直就是個潑婦。”
    她跳著躍到林河背上，咬著他的肩說，“就算是潑婦，也是漂亮的潑婦。”
    然後，林河會拉上窗簾，在陽台上和她做愛，最瘋狂的時候，蘇陽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在飛舞，充斥著各種叫囂，卻很安全，隻有在林河身邊她才是安全的。
    不像現在，無論在哪裏，無論什麼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一葉浮萍，不知道何去何從。
    她常常不知道怎麼和方偉說話，比如在方偉問她，這個星期忙了點什麼的時候，她突然暫時失憶一樣，什麼都想不起來。
    於是她隻好說，“和往常一樣啊，上班休息…”還有，想念林河。
    吃完飯，方偉牽著她的手在街上閑逛遊蕩，但是她卻感覺不到方偉的存在，就像一個虛偽的假象，她不是他想要的，而他更不是她想要的。
    經過商店的時候，方偉會問她想不想要禮物，她看著櫥窗裏漂亮的水晶，然後搖搖頭，“謝謝，不用客氣的。”
    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林河曾送給她一枚玉墜，滴水的形狀，翠到透明，蘇陽每天都帶著，直到有一天他們吵得太厲害，蘇陽控製不住的將玉墜扔在林河的頭上，然後她看見玉墜染了一層紅色，鮮豔的嚇人，蘇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再後來玉墜不見了，無論她怎麼找都再也找不到了。
    她認定是林河將玉墜扔了，就像要扔了她一樣。
    “真的不用？”方偉的笑容很溫暖。
    她牽著方偉的手很快離開了那個商場，她不知道這段戀愛到底為了什麼，難道僅僅隻是為了幾十年之後，快死的那一天有個人陪在身邊？
    “蘇陽，你在想什麼？”
    走在街上，蘇陽抬頭望向星空，隻是說，“沒想什麼，大概有點累了。”
    方偉聲音體貼而又溫柔，“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蘇陽吸了口氣，看著他，同樣輕柔的回答，“不用了，又不是很遠，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了。”
    她想的卻是，或許你應該去找別人，或許別人不會像我這樣，充滿了絕望，不安，還有恐懼。
    “蘇陽，要不過幾天和我父母一起吃頓飯吧。”
    蘇陽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那麼吃驚，卻突然找不到了聲音，於是方偉又問了一句，“你…不會介意吧。”
    蘇陽很勉強的露出個笑容，“方偉…”
    “怎麼？”
    方偉的笑容很明亮，沒有受過傷的樣子，而蘇陽卻隻想一頭撞死自己，她對方偉是感激的，卻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她不可能帶方偉去見自己的父母，她甚至連自己都見不到自己的父母。
    蘇陽隻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好不容易平靜片刻才說，“要不…還是再過段時候吧。”
    她從來沒有好好談過一次戀愛，感情中所有的進展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幸好方偉並沒有催她，隻是摸摸她的頭，低聲說，“那就先等你想好再說。”
    方偉的工作和計算機相關，他做事也總和計算機一樣，有著安排好的既定模式和進程，蘇陽知道方偉是喜歡自己的，但她並不知道方偉究竟有多喜歡自己，這種喜歡會不會讓自己無法呼吸。
    蘇陽知道自己總是想太多太多，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總是想太多所以能將ClientManager這份工作做的那麼好，還是因為她做慣了揣摩別人心事的工作，所以才會總是想那麼多。
    她不敢說的是，與她，方偉仍舊隻是個陌生人，她甚至不知道方偉喜歡吃什麼，愛看什麼電影，每天幾點上班幾點下班，她幾乎全都一無所知。
    就連最基本的關心別人，她似乎也是做不來的。
    “蘇陽？”方偉替她攔了輛出租車，看著她走進去，禮貌的向她揮揮手。
    蘇陽心裏微微一動，在車上，她給方偉發了短信，<等我從北京出差回來吧，和你父母一起吃飯。>
    蘇陽想，這大概也是一種欺騙吧，隻是她也想過一些正常人的生活，沒有爭吵，沒有猜疑，平靜正常的日子。雖然依舊沒有林河的消息，蘇陽終於開始承認，離開她，林河隻會過的更好。
    等紅燈的時候，他透過車窗，仿佛可以看見林河站在十字路口，靜靜望著她，“陽陽，我永遠不會忘了你。”
    這是她聽見林河說的最後一句話。
    今天是玫瑰去IBM入職第一天，剛回到家蘇陽就看到玫瑰在客廳裏擺弄新發下來的筆記本，見到蘇陽回來就指揮她替自己裝上聊天工具，自己則在一邊打包，再過幾天玫瑰就要搬去新買的房子裏了，這讓蘇陽從心裏深深舒了口氣。
    她始終還是不習慣家裏多個人，尤其當那個人不是林河之後。
    “桌上有個單子，幫我把單子上的軟件都下了，然後裝好。”
    蘇陽換上睡衣，坐在客廳地板上，默默看了眼單子上列出的十幾個軟件，甚至包括了好幾個專業版的Framework，沒有說話，從桌上煙盒裏抽出一根，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
    “我今天和楊雲說了…”
    蘇陽從電腦後抬起頭看著玫瑰整理紙箱的背影，楊雲的樣子總是讓她很不安，極不情願配合著問，“你同楊雲說什麼了？”
    “我說我喜歡他，我不在乎他心裏有著誰，我隻想和他走一程，無論時間長短我都願意。”玫瑰聲音很平靜，蘇陽無比佩服她，玫瑰總是可以直接到讓人無法招架。
    “然後呢？”蘇陽靜靜的等待著結局。
    “然後我讓他過兩天來我家。”
    “他答應了？”
    “沒有，但他也沒有拒絕。”
    蘇陽整個愣在原地看著玫瑰，突然就笑了，“玫瑰，不要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到時候你真的未必放得開。”
    玫瑰背影高高瘦瘦，燈光拉長了影子，她沒有回答，蘇陽心裏想起很多年前莫文蔚唱的那首《廣島之戀》。
    是誰太勇敢說喜歡離別
    隻要今天不要明天眼睜睜看著
    愛從指縫中溜走還說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