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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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樹掩著口鼻,暗咒一聲,稍微合了下眼睛,身形忽而拔高幾丈,直接掠出深坑,又越過了柵欄,穩穩落在蕭木客身邊。瞪了對方一眼,他拍著身上的泥沙鏽粉,不悅道:“好端端的發什麼瘋?誰惹到你了?你認識那塊板上的符號對嗎?上麵寫著什麼?”
蕭木客不吱聲,一瞬不瞬地看著天空,神情冰冷而專注。
感覺氣氛有些異樣,風樹漸漸收斂了怒容,側目打量著蕭木客。對方仍是那張冷冷清清的俊顏,一雙眸子不帶一點情緒,看在眼裏卻總讓他覺得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到底哪裏跟平時不一樣。風樹笑了下,調侃道:“該不會……那板上又寫著什麼關於‘美人’的事情吧?”
蕭木客良久無言,表情跟姿勢也沒有任何改變,直到風樹以為他不打算再搭理自己了,才冷冷地答道:“那是一種圖語。背麵的小字隻有幾個能看清,得不到什麼有意義的信息。至於正麵那三個大字,隻有最後一個能看清,不過……你們的語言裏沒有確切對應的字,勉強翻譯的話,相當於‘村子’的‘村’字吧。我想,這裏原本是一座村子的入口。當時應該修有拱門一類的建築,那金屬板是懸在門上的匾額,上麵刻著村子的名字。這樣想的話,背麵的小字大概都是對這村子情況的一些描述吧。”
“這樣啊,”風樹淡淡地笑了下,不再多言,學著蕭木客的樣子將目光投向上方。他直覺對方並沒有說出全部,但心中的疑團實在太多了,反而不知該從何講起。
從兩人站立的地方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薄霧籠蓋的樹林,無法通過眼睛區分它們。朦朧的霧氣之上,是黑漆漆的天幕。遠處不時傳來幾聲烏鴉的悲啼,一聲聲穿透了白霧鑽進耳中,聽起來寂靜空遠,卻也辨不清聲源的方向。正在這時,風樹乍然看見夜空的西北角上,慢慢浮出一點熒熒青光,就像是從之下鬱鬱蔥蔥的樹冠裏麵飄升出來的,點綴在枝條之間的空隙裏,猶如一顆不祥的災星。“那是……”他微微一震,伸手推了下蕭木客,快步朝著那點青光走去:“你不是說去找毛不拔他們嗎?走吧。”
蕭木客聞言愣了下,眼波下意識地往風樹背影上一轉,又徐徐上移,直至那一抹青光射入了他的視野當中。對著那個青色的光點靜靜注目片刻,他輕歎一聲,利落地趕上風樹,悶聲道:“你能看到?”他的語氣毫不符合使用的句式,十分篤定,音量雖不高,跟慣常相比,卻是少了幾分平淡,多了一點陰沉跟冷肅。
風樹聳聳肩,邪氣地一笑:“你覺得呢?”停了一停,他側目看定蕭木客,還是那種玩世不恭的模樣:“那些形狀非常迷人的、各種顏色的光,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蕭木客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其後又將目光移回天邊的青色光芒上:“那是在林子裏遊蕩的靈體。它們擁有遠遠超越一般鬼靈的巨大力量,才會以光的形式顯現出來。當然,人類的眼睛是看不到那些光線的。”垂首看著自己的手指,他將嗓音壓得更低了:“青光,代表那個靈體懷著強烈的恨意,但它隻能蠱惑人心,還不具備直接奪取人類性命的力量;紅色的則是會傷害某人的極度危險的力量,你已經見到了,發紅光的靈體能夠輕而易舉地殺死人類;至於白色的光,代表著更加邪惡的、針對整個世界的怨恨力量,如果被白光盯上,就不是死掉幾個人那麼簡單了。”
“那會怎麼樣?”風樹好奇地發問,蕭木客卻不肯再說什麼。半晌等不到回答,他從鼻腔裏哼了一聲,無聲地冷笑著,帶著幾分自我解嘲的意味:“其實都無所謂啦。我看這林子裏的東西已經把我鑒定為‘非人類’了。”
“你還笑,”蕭木客斜了風樹一眼,雙眸染上了一層暴怒的血腥氣,隨即被他狠狠地壓下。
“我們應該沒走錯,”衝著蕭木客滿不在乎地一笑,風樹伸臂指著斜上方的天空:“他們離得不遠了,而且目前好像沒有誰死掉。沒想到靈體還有這樣的標示作用。”就在他手指的方向,一大片青光有若青色的銀河從空中垂落。離得近了,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出青光底端毛筆似地開始分叉,最下麵形成了四股光焰,各自以地上四個不同的點為中心,緩緩地回旋、流淌著。
“還好,總算及時趕回來了,”蕭木客注視著漫天的青光,沉聲道。他扭過頭與風樹互看了一眼,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施展輕功,向著那片青色光芒盤桓之處飛掠而去。
夜風在耳邊時緩時急地吹拂著,不一會兒,前方白蒙蒙的霧氣開始流瀉出絲絲縷縷的青光來。倏地,冷風一緊,吹得周圍的大樹發出一連串的雜音,倒像是什麼人在附近來回奔突。又向前行了幾丈,隻見青色的光線裹在白霧裏,漲潮一般迎麵漫上來,繞著兩人的身體徐徐流轉。
“就在這一帶了,”風樹停下腳,向四麵掃著。蕭木客也隨之止了步子,打量身旁的景物。
此時,被彌散的青光卷在中心,反而不若身在遠處,風樹無法再看清那些光帶的整體走向,隻能將真氣貫注到聲音裏,吼道:“喂,你們在哪兒?”
“是少將軍嗎?我們在這裏——”剛喚了一聲,霧中就傳來言不悔沙啞的回應:“你剛才跑到哪裏去了?我擔心死了!萬一辜負了別人的囑托,我還有何顏麵立足於世?少將軍,你迷路了嗎?別急,我馬上過來接你!”聽聲音他所處的位置離二人並不很遠,十餘丈的樣子,隻是方向不明——霧氣與寒風肆虐的密林中,任何一點響動都帶起無數回音,摻雜著其他的噪聲,高高低低在耳邊盤旋,似是來自四麵八方的無數個人在爭吵。
“你們別添亂了行不?呆在那裏別動!”風樹不耐煩地斥道。皺了下眉,他轉頭睨視著蕭木客,把音量放得極輕:“你能聽出他們在哪個方向嗎?”頓了一頓,他扯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說真的,我倒是很想就這樣走了,把他們扔在這裏自生自滅。”
蕭木客冷睇了風樹一眼,豎起左手食指壓在唇邊,示意對方不要出聲。他一遍遍梭巡著近旁的地麵和樹枝,眼裏閃著銳利的光,似乎正屏息聆聽什麼。隔了好一陣,他撥開垂到麵上的發絲,輕聲問道:“你剛才有沒有聽見貓叫?聲音很近,簡直就像在腳邊……”
“貓叫?”風樹一挑眉,黑瞳中浮現一縷戲謔的笑影:“蕭兄,你不會是因為失血過多出現幻聽了吧?這地方也不是不可能有野貓,不過……”不經意地,視線滑過腳下一簇野草,草葉上沾著的某種東西讓他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那叢矮草上散落著星星點點的血滴,鮮紅的,在葉片上滾動著,沒有半點幹涸的跡象,仿佛就是剛才濺上去的。
“怎麼會……”思緒不由得有些混亂,風樹漫無目的地將視線向染血的植株四周飄去,隻見距離那棵雜草半尺遠處的泥地上,印著一個清晰的血腳印——並不是男人、女人或者小孩的足印,而是一個小小的梅花樣的貓爪印!
輕輕地碰了下蕭木客,風樹嘴角微微牽動,終究沒有出聲,隻用眼神指示對方去看左前方地麵上的腳印。就這麼短短一瞬,當他再度望向那些帶血的足跡時,竟發現那血痕又向前延伸了。現在,兩人身前的泥地上已經濺落著五處血跡——兩個殷紅的貓爪印,以及三處散在草叢中的血點。
“這……”風樹摔了下頭,伸手按在劍柄上,略為拔高了聲線:“不可能的!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方才看見的時候明明隻有一處濺落的血跡和一個爪印!”
“我信,”蕭木客鎮定自若道,俯身察看著地上的血液:“一開始我巡視這裏的時候,地上什麼都沒有的。”
泥地上,仍然不斷出現新的血跡,筆直地向左前方延伸下去,一直進入飄蕩的霧氣深處,看不見了。
凝思片刻後,蕭木客直起腰,緩步追逐著不知從何處濺落的血滴:“跟著血跡走走看。我覺得它沒什麼惡意。”
沒有半分猶豫與張望,風樹默默地跟上蕭木客。二人一麵前行一麵左顧右盼。那些殷紅的貓爪印彼此靠得很近,極易追蹤,它們一路踏著碎石雜草,穿過密集的樹叢,向霧裏未知的空間走去。
沒多久,就在血跡延伸的方向上,漫天白霧青光裏透出一絲昏黃的光線來,不遠處似乎還有黑影晃動。
“毛不拔?”風樹搶進幾步,不確定地喚道。
“少將軍——”答話的人仍是言不悔,語音顫巍巍的,沒一點生氣。接著,重重迷霧中衝出來一條人影,不一時便到了風樹跟前。不過分開小半個時辰,言不悔看起來像是遭受過一場酷刑,麵色晦暗,眼圈發黑,目光沒一點神采,大片的青光仿佛擁有實體一般,牢牢粘附在他臉部以外所有裸露的皮膚上。“少將軍,你上哪兒去了?”他眼光飄忽地盯著風樹,正色道:“你不該離開我擅自行動的……”
風樹懶得搭理他,打了個嗬欠,徑自隨著蕭木客往前走去。漸漸地,那一點柔和的黃光離得近了,其後一大團黑壓壓、不住晃動的影子也清晰起來——眾人還是聚在那一棵發現屍首的大樹下,但屍體已被放下來了,平攤在地上。毛不拔正跪在屍體旁,兩隻手都探進死者懷中摸索著。劉大靠在樹上,神情麻木。奇怪的是,那些先時自他皮膚裏射出的青綠色光線,這會兒竟一點也見不到了,隻是他盼顧間流露出來的那種眼神,怎麼看都不屬於人類。他那個五大三粗的弟弟似乎也感應到了這種異常,站在毛不拔身後幫忙掌著燈——離自己兄長遠遠的,還不時戒備地向他瞟一眼。
“爺,你們回來了,”毛不拔收回伸進屍體衣服裏的手,站起身來,右手接過劉三手裏的提燈,左手攥著一個深色的小物件迅速塞進了百寶囊裏。“時間剛剛好,我們走吧。”詭秘地笑著,他信手敲了敲掛在腰間的長刀,又拍著鼓鼓的錦囊:“你們當爺的人哪,搜東西真不用心,你們走了以後我還找到錢袋和玉佩呢。不過,我們說好的,我找到的都歸我噢!還是說……”似乎想到了什麼,他一拍腦袋,小眼睛刹那間被緊張與忿忿不平占領:“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值錢的好東西,才扔下這點財物,自己偷偷跑去把寶貝順出來?爺,你太不夠意思了!”
照例對毛不拔的話充耳不聞,風樹彎下身子,仔細打量著周遭的地麵。印在草間石上的血印子,繞著怪物曾經的藏身之所轉了一圈,之後,便直直地往一個方向挪去。這些血滴出現的方式詭異極了,沒一點聲響,近旁的草叢也紋絲不動,下一秒,血跡就突兀地印在了地上。眼看著血印一步步向前方伸展,直至隱沒在霧氣中,風樹低喟一聲,呢喃道:“它還在往前走……它究竟想帶我們去哪裏?”
“跟上去就知道了,”蕭木客冷然道。他觀察了一下血跡的走向,繼續隨著那隻無影無形的“貓”向前方行進。
“好像也隻能這樣了,”風樹掃著四麵霧氣籠罩的林子,略為放大了聲量:“走啦!都給本少爺放機靈點,跟丟了我可不會找你們。”說著,他回過身,最後確認了一次血印子挪動的方向,趕上幾步,與蕭木客齊肩而行。
言不悔立刻追上去,緊緊跟在風樹身後,隻是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劉大呆滯地望著,也慢慢走了過來,亦步亦趨地行在隊伍後邊。站在不遠處的劉三打了個寒戰,強行擠到言不悔前麵,刻意跟自己的哥哥拉開距離來。
“爺,剛才你們究竟去哪裏了?”毛不拔一溜小跑過來,攔在風樹與蕭木客斜前方半尺遠處,側著身子配合兩人的步伐往前移去,一麵追問道:“你們順到什麼了?就算不願分點零頭給我,也該拿出來給我開開眼嘛!”抬高手裏的提燈向二人身上照去,他“啊”地一聲,驚訝道:“你們兩個怎麼滿身泥汙,蕭爺還一身的血!爺,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值得你們兩個大打出手?”
燈光直射在臉上,讓風樹有些睜不開眼來。略微偏轉臉,他半眯起黑眸,峻厲道:“毛不拔……”
“呀——”伴隨著風樹轉頭的動作,毛不拔猛地大叫一聲,打斷了對方的話。指著風樹稍稍充血紅腫的眼睛,他用左手抓著頭,驚駭莫名地嚷道:“爺,你哭過了?難道……最後你還是沒搶到那好東西?”瞅著蕭木客衣衫上大片的血汙,他不解道:“爺,你明明把蕭爺打吐血了啊!怎麼會搶不到?要不然……”他朝著蕭木客欺近一步,眼珠子不停地轉來轉去:“爺,你知道蕭爺把那寶貝藏在哪裏的吧?你告訴我!趁他現在身子還虛弱,你把他按住了,我把那東西搶到手,事成之後我們平分,你覺得怎樣?”
風樹不說話,隻挑起眼皮斜了毛不拔一眼,唇角微勾。
一抹絕美的笑清晰地落在毛不拔眼裏,他頓時心跳一滯,打了個哆嗦:“不好——”跟著風樹這麼些年,他當然知道自家少爺笑得這麼和藹可親的時候,就意味著某人要倒大黴了。而根據眼下的形勢,他不認為這個“某人”會是別的什麼人。腳下微頓,他緩了兩步,乖乖地跟在風樹後麵,諂笑道:“爺,我都是為了你好……再說,我身受重傷,你可不能現在打我。”
“我才懶得費那力氣呢,”風樹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軍杖一百。先記下了。等回到望古台再慢慢跟你算總賬。”
“是,爺,”毛不拔低頭應道,雖然苦著臉,卻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還有,”風樹俊美的麵容浮起一抹邪笑:“你今年一年的餉都不用領了。我會吩咐把那錢撥到夥房去,給軍士們改善夥食。”
“什麼——”這句話對毛不拔而言不啻於五雷轟頂,他一下子定住了,大腦一片空白,直到最後一個人從身邊走過,才木然地抬腳跟在最後。緊接著,眾人後方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痛哭聲,此時一行人各懷心事,也沒誰理睬他。
“血跡沒了,”忽然,蕭木客用微不可聞的音量說,卻是不假思索地繼續往前行去——確實,那種鮮紅的梅花印排列成直線型,又向前方蔓延了一兩尺之後,便在一株巨木旁消失了,再往前,視野裏僅剩下單調的自然景物——然而,他們已經不需要那些詭異的血跡引路了——幾丈以外,森林的邊緣已經隱約可見,林子外圍那些連綿起伏的小丘也逐漸進入了視線範圍。
“這算什麼事兒?它為什麼要幫我們?”風樹住了腳,回眸望向林子深處,瞳光裏包含的情緒極為複雜。半晌,他向著遠處白蒙蒙的霧氣沉沉一笑,輕輕地說了聲:“多謝。”就在這一刻,他仿佛真的聽到了一聲微弱的貓叫,混雜在毛不拔的鬼哭狼嚎當中,轉瞬即逝。重新邁開步子,他拍了下蕭木客,笑道:“你說一隻貓死了以後變成鬼,是應該叫做貓鬼,還是叫做鬼貓呢?”
想當然,蕭木客沒理會他這個無聊的問題。眾人加快腳步一徑出了林子,又立即登上距離他們出來的地方最近的一座小丘。一到丘頂,劉大非常自然地與風樹一行分開來,獨自沿著一條小路往丘下行去,一句致謝或者道別的話也沒有,甚至“忘了”招呼自己的弟弟一聲。劉三顯得有些尷尬,朝風樹拱拱手,幹笑道:“少兄,真不好意思,我大哥他……唉,我自己現在腦子都亂著呢……總之,大恩不言謝……對了,我還不知道少兄你尊姓大名呢!真對不住,我現在仿佛記得你先前提過,可是……”
“你沒必要知道,”風樹森冷地一笑,語氣中挾著淡淡諷意:“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們的名字。”
“真的不是有意瞞著你,”漢子搓著手,急道:“少兄,你別生氣!當真是我們名字太難聽了,怕你笑話才不說的。我們家裏窮,祖祖輩輩麵朝黃土背朝天,根本找不出個識字的人來。我娘生我大哥的時候,因為是頭一胎吧,難產,就給我哥起個名字叫難產。生我跟二姐時,就順當多了,所以啊,我二姐就叫順產,我的名字呢,叫平產……”
風樹咳了幾聲,強忍住笑,道:“我沒生氣,隻不過覺得以後大概不會再見了,所以沒必要知道。”言罷,他一揮手,與蕭木客等人揚長而去。
“啊?可是……”劉三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風樹四人走出十幾丈,才猛然想起什麼,扯著嗓子喊道:“少兄,我大哥他隻是一時被髒東西纏上了,對嗎?我們出來以後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吧?”
風樹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緘口不答,加速往山丘底部奔去。毛不拔兀自抽噎著,沉浸在傷心事裏。隻有言不悔鄭重其事地提醒道:“少將軍,那人在問你話呢。別人有事相詢,不論你是否知道答案,都不該置之不理……”
大船上。
東方的天空已經微微發白,船頭還是亮著幾星燈火,整艘大船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
“大多數船工都還未起身吧?”蕭木客猜測著,輕飄飄地落在甲板上。向左右略一掃視,他放慢了腳步,無聲地向船艙入口走去,卻在經過船頭時發現幾乎所有的仆傭船工都聚在那裏,圍著幾盞燈光,或坐或蹲,有的正靠著船舷打瞌睡,有的在發呆,還有的麵帶愁容,就是沒有一個人說話,氛圍十分詭異。
“看什麼呢?回房休息去吧,”風樹隨後躍上船來,從背麵輕輕地推了蕭木客一把:“折騰了一晚上你都不困嗎?”
“這些人怎麼了?”蕭木客扭頭瞥了風樹一眼,聲音冷冽強硬,猶如風暴將至的冰海:“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昨晚我離開以後船上出事了?”
“他們怎麼了?”風樹一攤手,邪笑道:“你不是也看到了?他們都好端端地呆在那裏呢!”自蕭木客身畔擠了過去,風樹順手拍拍他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走向船艙口:“你感興趣就自己過去問他們吧。對我來說,現在沒什麼事情睡一覺更重要了。”
這時,言不悔與毛不拔一齊跨過船舷,重重落在了甲板上。言不悔顯然疲乏至極,向風樹略一點頭,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船艙裏,走入了船工雜役居住的那條通道。毛不拔卻不急著回房,低眉順眼地跟在風樹身後,一路來到船艙中間那條走道裏。
風樹伸了個懶腰,停下腳步,語氣不善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爺,”毛不拔討好地笑著:“你能不能……換個處罰?大不了咱們回軍營以後,你每個月都罰我軍杖一百,但是別扣錢行嗎?”
風樹揉了揉微腫的眼皮,懶懶道:“再討價還價,明年的餉也一並扣了。”
“別——”毛不拔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頓首道:“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哎,”蕭木客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風樹身旁。此刻,他左手按在劍鞘上,右手指著走道盡頭,麵無表情道:“那裏……是誰在那裏?”
“嗯?”風樹微微一怔,按照蕭木客的指示望過去,隻見一個黑衣人背對艙口立在通道最裏麵。
“怎麼會……那……是活人嗎?”風樹拔劍在手,小心翼翼地靠近幾步,一麵冷眼打量那個人影。他實在太過疲憊了,上船以來一直半閉著眼,尤其是進入船艙後,走路幾乎都是靠聽聲辨位,根本沒想到觀察一下周圍的環境有什麼不妥。但他很肯定一點:站在走道盡處的那個影子自始至終沒發出任何聲響,甚至沒有呼吸過。
就在這時,蕭木客的表情驟然一鬆,疾步走上前去。那個人影一直沒有回頭,甚至蕭木客離它僅有幾寸之遙了,它還是一動也不動。
“那究竟是什麼?”直覺沒有什麼危險,風樹收了劍,飛快地奔到那影子身旁。看清對方的片刻,他滿腔夾雜著擔憂的緊張盡數化為了無奈與惱怒:麵前的身影根本不是什麼僵屍邪物,而是一具被凍僵的屍體,死者是個矮胖的中年人,左手伸在半空中,右臂被硬生生折斷了,傷口很新,看不出是生前還是死後造成的。
蕭木客圍著直立的屍體走了一圈,又伸手戳戳屍身表麵覆蓋的冰淩,蹙眉道:“這……是你大師姐做的?”
“不然還有誰?”風樹漫不經心地瞟了屍體一眼,視線滑到屍體近旁那扇緊閉的門上。低歎一聲,他大步走到門前,伸手在門上叩了幾下,小聲叫道:“大師姐,你跟二師姐都還好吧?”
冷無言在屋裏淡淡地“嗯”了一聲,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風樹聳聳肩,轉向毛不拔,道:“先找個房間把這屍體弄進去。等解凍以後,你搜搜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可以表明身份的東西。”說罷,他打了個哈欠,回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對了,叫人送熱水跟浴桶到我房裏來。”
“是,爺!”毛不拔答應得極為響亮,末了又加上一句:“那給你過目了以後,值錢的東西能返給我一半嗎?”
“喂,你不是就這樣走了吧?”蕭木客散淡的聲線從身後傳來:“你不打算進去問清楚嗎?”
“明天再問吧,”風樹一擺手,推開門走進自己房中,隻懶洋洋地扔下一句話:“我現在沒精神,再說了,去問大師姐,能問得清楚嗎?反正我是不抱什麼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