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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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風樹意味深長地斜了蕭木客一眼:“從我十歲那年第一次看到它,這幅絹畫一直掛在我爹的密室裏。那個密室,除了我爹,就隻有我跟師父進去過。”
“那麼,”蕭木客朦朧的眼光略略聚集了一些:“你有沒有問過你爹,他是怎麼得到這畫的?畫裏的女人又是誰?”
風樹搖了下頭:“這畫是我爹畫的。以前我從沒特別注意過它,自然也就沒問過什麼。”墨黑的眸子裏燃起一簇火焰,他沉緩道:“會不會是……當年,藏寶圖還沒有被分割之前,我爹僥幸見過。想必那時時間緊迫,他又不知道那圖的奧妙在背麵,就把圖畫臨摹下來準備日後細細研究。”
“那幾幅錦畫不知被‘三桓’珍藏了多少年,”蕭木客不以為然道:“那是他們家族世代相傳的寶物。也就是說,藏寶圖至少幾百年前就支離破碎、天各一方了。以你爹的年齡,怎麼都沒道理見到完整的。”
“那可不一定,”風樹反駁道:“你們從‘三桓’以及國君那裏拿到的圖未必就是原件。就算是原件,也許它被瓜分之前,已經有人複製過了也未可知。”
“難說……”蕭木客沉吟了一會兒,直視著風樹的眼睛,正色道:“這幅絹畫,不要再讓別人看到了。”
風樹點點頭,接住蕭木客的目光。感覺那雙散淡的鳳目比平日更多了幾分冷意,他輕聲道:“你在生我的氣嗎?”
蕭木客冷冷地說:“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風樹輕若無聲地笑了笑:“因為你覺得我欺騙了你。你一定想,既然我師父早就替南宮錯看過藏寶圖,我怎麼會一無所知?說不定,我對那些寶物知道得比你還清楚。”略略一頓,他又道:“其實,我從沒聽說南宮錯請我師父看過什麼畫,都是我猜的。東方淇既然那樣問我,就說明他問的那個人跟我有關。而我熟悉的人裏麵,對那些東西最精通的就屬我師父了。再者,我出生前,有一回我爹讓師父到曲阜給南宮錯送壽禮。據說,南宮錯很賞識他,想跟我爹要了他,可是師父堅持不肯。後來,他在南宮錯府裏住了兩年才回到軍營。”
“我沒有生你的氣,”蕭木客側過身子麵向燈火寥落的小樓,輕聲道:“我們上去吧。東方先生和蘭飛揚正在商議怎麼抓那隻剝皮凶手。”
懶懶散散地跟在蕭木客身後晃進了堂屋,風樹信手把劍朝一張幾案上一拋,隨之走過去坐下,斜睨著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東方淇和蘭飛揚:“討論出什麼沒有?能不能找出那家夥什麼特點?”
“醜八怪表哥,”一身水兒綠的衣衫,玉美人俏生生的形體立在燭光裏,脂淚點點的麗顏上寫滿幽怨:“我恨死那個凶手了。你們一定把他找到,那個家夥,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風樹見狀頗感意外,瞥了表弟一眼,戲謔道:“怎麼了,美人表弟?屍身被剝皮以後的慘狀嚇到你了?不過,你用不著反應這麼大吧,畢竟,那個凶手又沒有找上你。”
“就因為這樣我才生氣嘛!”玉美人用優美的蘭花手指著東方淇,嬌嗔道:“這老醜八怪剛才說了,那凶手專門殺皮膚好的美人。可是他居然沒有找上我,他到底什麼眼光嘛!”美人病柳扶風般搖搖擺擺地走到東方淇麵前,質問道:“你給我說清楚,我的皮膚不好嗎?我不美嗎?為什麼那個凶手殺的人不是我?”
“這……”東方淇啼笑皆非,半響方吞吞吐吐道:“你希望他找上你嗎?被他殺掉的話,死相很難看啊!”
“找上了再說,”玉美人扭著柔若無骨的腰肢,嬌聲道:“他找上門來,未必能得手。可是,他居然不來找我!哼,你給評評這個理,那兩個死去的女人,有我的十分之一美嗎?皮膚的光滑細膩,能比上我的百分之一嗎?”
“比不上,”蘭飛揚側目凝注著玉美人,低徐道:“無論是容貌還是皮膚,她們兩個連你的千分之一都難以企及。可惜……你終究是個男人。”
“男人又怎麼了?”美人小巧的鼻子皺了皺,俏眼逐漸蒙上了一層水汽:“這樣不公平!美,是一個人的特質,是跟性別沒有完全關係的。哼,你們就是在妒忌我的美貌才找這些亂七八糟的借口。”
“呃,”笑中帶著些許無奈,東方淇想了想,出言寬慰道:“你怎麼知道那個凶手沒找過你呢。依我看,以你的美貌,凶手一定覬覦多時了,不過,苦於一直有令兄這樣的武功高手在你身邊,沒有機會下手。”
“這還差不多!”玉美人破涕為笑道:“還是你比較有眼光,老醜八怪。我記得的,我們第一眼見麵你就對我的美貌崇拜得五體投地,當即拜倒在我腳下。好了,我要沐浴敷臉去了。早點休息,才能維持我完美無瑕的皮膚和容顏。”儀態萬方地伸了個懶腰,美人嫋嫋娜娜地回房去了。
“娘娘腔的死活跟我有什麼相幹?”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風樹不屑道:“那隻喜歡剝皮的怪物想殺他就隻管動手好了,我是不會插手的。”語畢,他卻心念一動,想起了日間閃過窗外的人影:“東方老家夥的房間隔壁可不就是娘娘腔的房間嗎?那個‘人’經過之後,沒多久蘭飛揚的侍妾便遭了毒手。難道……我中午的舉動,無意之間救了死潔癖一命?”
扯了下風樹的衣角,蕭木客低沉道:“今天中午你見到的那個人影……有看清他的穿著長相嗎?”
“怎麼可能?”風樹吞了一口酒,略顯疲憊地合上眼睛:“那個人一晃就過去了。不過……”一星橙紅色的微光清楚地浮上他緊閉的眼簾,然後又慢慢消失,他掀起眼皮,不確定道:“那人穿的……應該……是橙紅色的衣服。而且……”努力回憶著那一瞬間鑽入鼻腔的味道,他躊躇了幾秒鍾,終是沒有對蕭木客形容那種怪異的鐵鏽氣息。然而,神經末梢一陣輕微地顫動,一種突兀的感覺抓住了他:在很短的時間內,自己還會與那東西相遇的。
悵然若失地盯著玉美人離去的方向,蘭飛揚喃喃自語道:“真是造化弄人……可惜啊。”嘲諷意味十足地笑了笑,他轉向風樹,顯出一副神秘的樣子,低啞道:“無愛老弟,你那兩個師姐,可都是美人啊!”
掃了蘭飛揚一眼,風樹刻薄道:“怎麼,今天死了一個姬妾,想補新人了?”
“哎,”蘭飛揚揮動手臂,仿佛驅趕著什麼令人不愉快的東西:“無愛老弟,你怎麼這樣說話啊?蘭某豈是那麼粗俗急色的人!唉,總之,你不懂了,愛慕這種情感是第一眼就會生出的,而緣分這東西,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是不懂,”風樹森冷道,“我也不想懂。”
像是沒有聽到風樹的話,蘭飛揚興致勃勃地點評道:“雖然你那兩位師姐都稱得上是美人,卻又有本質地不同。要我說呢,林小姐是有色無絕,勝在溫順乖巧。冷小姐才是真正的絕色美人,那一身風骨清華,容止攝人……”猛然打住了話頭,他詭秘地一笑,身子向一旁歪去,熱絡地攬著風樹的肩膀:“我聽東方先生說,冷小姐家裏似乎……沒什麼親戚了?”
“不錯,”劍眉微皺,風樹略一運功,身上勁力暗吐。
蘭飛揚觸電似地全身劇震,悶哼一聲縮回了手,怒目相向道:“無愛老弟,你不要太過分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冷小姐她不過是你同門師姐,跟你又沒有血緣關係,你有什麼資格幹涉我追求她?”
“別誤會,我絕對很樂意你追求大師姐,”風樹狹促地一笑:“我隻是不喜歡跟陌生人太靠近。”
“是嗎?你真的不反對?”蘭飛揚狐疑地瞅著風樹,小心翼翼道:“除了不能給她‘妻’的名分,我會讓她過得很開心的。因為,你知道的,我這麼多姬妾,其中不乏出身高貴的,還有不少人身懷絕技,立誰為正妻都不大合適。所以,我早就立下誓言,不娶妻,每個姬妾的地位都是一樣的,省得她們爭風吃醋。”
“用不著跟我解釋這些,”風樹冷冽道:“你高興追求哪個女人是你的事情,我沒興趣聽。沒事的話我想回去了。”
“慢著,”蘭飛揚一個箭步攔在風樹跟前,執起酒壺把幾案上的杯子注滿,滿臉堆笑道:“無愛老弟,我敬你一杯。既然你不反對這事,能不能幫我個忙呢?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想問一些和冷小姐有關的情況。”把語聲放輕了一些,他笑得及其曖昧:“無愛老弟,你至今未曾識得溫柔滋味吧?這次,我就借機教教你怎麼討女孩兒家的喜歡。首先,你要盡可能多地了解對方,再投其所好,便容易上手了。我問你,你大師姐最喜愛的吃食是什麼?”
風樹微微笑了下:“不知道。”
“真不知道?”蘭飛揚懷疑地瞪著風樹:“那麼,她最喜歡什麼顏色的布料?愛看什麼書?喜歡什麼式樣的首飾?什麼香氣的胭脂水粉?”
風樹思考了片刻,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統統不知道。你去問二師姐好了,她不會撒謊,又跟大師姐最為親近。”
臉色越來越難看,蘭飛揚陰沉道:“那麼,你總能告訴我,冷小姐她平時最喜歡做些什麼?或者,她最討厭什麼?你不會這個也不知道吧?”
“這個我知道,”風樹喝光了杯子裏的酒,笑道:“大師姐她最愛一個人呆著。最討厭別人打攪她,討厭跟人說話,討厭跟別人的事情有任何交集。”說罷,他一閃身,人已經立在門外的走道上。衝蕭木客勾了勾手指,他玩世不恭地一笑:“一起出去捉鬼如何?”
“唉,”東方淇歎了口氣,憂心忡忡道:“捉鬼?如今是等著鬼來捉我們吧。看你們幾個逍遙的樣子,還記得我們隻剩下十日性命可活嗎?”
“那是你們,”風樹滿不在乎道:“我大概隻有五天多吧,如果你們說的那些是真的。我第一次撞到那東西是在上岸的前一晚。”
“嗯,”蕭木客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輕聲道:“那綹頭發。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它留下的。那麼,我也應該隻有五天多的時間了。”
“不會,”風樹輕輕地搖了下頭,“那晚,你隻是撿到它頭發,你回來的時候那東西已經不在我屋裏了。”
“即便如此,”蕭木客冷然道:“我最多也隻有不到七天。那晚我們在院子裏聊天時我便感覺到異狀,當時說不清是什麼,其實就是那東西。不止那一回。後來到了你房裏,我又有過一次那樣的感覺,想來是它再度現身了吧。”
“我想起來了!”一時間蘭飛揚臉上血色盡褪:“昨天淩晨在無愛老弟房裏的時候我感覺到……我……原來……我……那時……就已經撞到它了!那……那……我不是……也隻有九天……不,其實隻有八天多了!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風樹環抱著雙手,冷笑道:“別裝了!要是你們真個無計可施,才不會閑坐在這裏喝酒呢。”
“少將軍果然目光犀利啊,”東方淇淡淡一笑,眼中陰晴不定:“辦法嘛,也不是完全沒有,可是……這個方法本身就不甚可靠,而且,一旦用了這個方法,就算這會子救了我們的命,隻怕以後同樣是性命難保。”
“那東西的靈力非同小可,”風樹挑了下眉:“能夠摧毀它的力量隻有……莫非你們企圖利用那所謂‘七件神器’的力量?那倒是了,把寶物的力量釋放出來撲殺惡靈,即便成功,可不知那寶物會不會因此而毀掉?哪怕外表上完好無損,神器蘊含的靈力損失了,對於你們主子的計劃會有影響吧?”
“但這是我們眼下唯一的希望,”東方淇嚴肅道:“根據以往的情況,倘使許家是那張錦畫的第一任收藏者,那麼,圖中記錄的那件寶物必定就藏在許家莊附近。”
“那要不是呢?”蕭木客冷冷道:“也許許慎風收藏的錦畫上記載的寶物根本就在千裏之外。”
蘭飛揚不耐煩地瞪了蕭木客一眼:“那也隻能試一試,除非蕭兄你有更好的方法。”
“那就試啊,”風樹聳聳肩:“反正我無所謂。我想,首先該把圖拿到吧。不用說,這個光榮的任務還得蘭兄你來完成!”
“這……”蘭飛揚眉頭緊鎖道:“別的途徑都太慢,我們等不了那麼久,隻能去偷了。要說去的話,自然還是麻煩你們二位武功比較好的……這樣……較為穩妥。”
風樹漫不經心地拍去衣角沾的塵土:“反正當前要做的就這麼兩件事,抓剝皮凶手,以及弄到那幅錦畫。蘭兄你總要挑一件來做吧?我可以讓你先選。”
“這……”蘭飛揚思索了片刻,低聲道:“那麼……還是我去弄那幅畫吧。抓凶手畢竟是你們跟莊主議定的事情。雖說……阿若遇害以後你們的嫌疑也算洗清了。就這麼說定了,蘭某這就去莊主那裏探探口風。告辭。”說罷,他朝三人略一拱手,自風樹身側擠出門去。
房裏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在東方淇與蕭木客之間遊移著,風樹忽地輕笑道:“你們能肯定那七件神器都是藏在墓裏麵嗎?”不等對方開口,他聽到自己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回答:“是——”沒有理由地,他立刻相信了這個答案。
“呃……關於這個……”東方淇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慎重道:“可以這麼認為吧。這個島,相信你也感覺得出來,陰氣異乎尋常地重,島上一定有很多墳墓。所以,起碼這件神器,我可以肯定是藏在地下的。你問這個幹什麼?”眼睛一亮,他的語氣裏摻雜了幾絲振奮:“難道……少將軍有什麼妙計找到那件神器?”
風樹冷哼了一聲:“要是必須有圖才能找到墓的話,我跟我爹可以回老家種地去了。”
“可是,”東方淇不解道:“我剛才說了,這島上的塚很多。你怎麼知道我們要找的東西藏在哪一個裏麵?”說到這裏,他自失地一笑,感覺自己問了一句廢話。頓了幾秒鍾,他沉聲道:“那就勞煩兩位了。另外,這段時間大家最好各自小心些,盡量不要單獨行動。”
昂首挺胸地沿著回廊前行,蘭飛揚的腳步越來越慢,終於在拐彎處停了下來。稍稍猶豫後,他轉身步入了那條通往東廂的走道,嘴角浮起一抹詭秘的笑容。攔住一個端著茶盤的婢女,他和顏悅色道:“請問今天搬進來的那位冷小姐住哪一間房?”
冷無言的房門前。
輕輕在門上叩了兩下,蘭飛揚用閑著的那隻手正了正發髻,躊躇滿誌地等待著門扉開啟。半晌,屋內沒有任何動靜。他疑惑地想:“冷小姐不在房裏?”近前一步,他立時感到一股奇寒的氣流從門縫裏流瀉出來。不由自主地一陣戰栗,他運起內功護體,一麵欣喜道:“美人在啊!好深厚的內力,不愧是我蘭飛揚看上的人!”
精神一振,蘭飛揚再次叩了幾下門,同時揚聲道:“冷小姐,在下蘭飛揚,是令師弟的好朋友,現在在魯國公子瀽手下做事。日間一見,對小姐的武功修為極為傾慕,特意登門拜訪,希望小姐能指點一二,蘭某感激不盡。深夜造訪,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不過,蘭某以為冷小姐既是習武之人,自不比尋常女子,當不會拘泥於這些小節。”
良久,房中還是一片沉寂,蘭飛揚的話如同石沉大海,甚至未曾濺起一星水花。失卻了耐心,他躡手躡腳地挪到緊貼房門的地方,整個身子伏在門板上,透過門縫向屋內張望。狹窄的視野中,依稀可見一道橘色的燈光和淡藍的衣衫一角。可窺探了半天,那截藍色的衣料終是一動也不動,他開始焦慮不安起來:“練武的人耳朵都很好,即使睡著了,隻要有點兒動靜也會驚醒。就算我輕輕地敲,她若在房裏,也該聽得見。我足足等了一刻鍾,門內全無反應。莫不是……冷小姐遭遇不測了?”
此念一起,蘭飛揚禁不住渾身僵硬,隨之踉踉蹌蹌地退出一丈之外。強自鎮定著,他深吸一口氣,飛起一腳踹開了房門。隻聽“嘩啦啦”一片木材斷裂聲,兩扇木門應聲而倒,一陣強勁的冷空氣直直撲到麵頰上。
蘭飛揚定睛一看——滿室燈光搖曳中,一襲藍衣的冷無言端坐於幾案前,往一幅綢子上寫著什麼——除了正在揮毫的右臂,整個軀體紋絲不動,綺麗的容顏上也沒有一絲表情。對於房門的突然倒塌,她隻是略一側目,便又把眼光移回幾案上,冷冷吐出五個字:“找人修,馬上。”
塑像一般在原地呆立了幾分鍾,蘭飛揚深深鞠了一躬,滿含歉意道:“是在下魯莽了。隻因在下太過掛記的小姐的安危,難免遇事考慮不周。多有得罪,還望冷小姐寬恕。”
聽了蘭飛揚謝罪之詞,冷無言的動作和神情都沒有任何改變,仍是一筆一劃地在絲綢上寫著,無喜也無嗔。
刹那間,蘭飛揚有了一種錯覺,似乎坐在自己對麵的是一座冰山,巍然不動,亙古不變。沉吟了一會兒,他不信邪地拔出腰間佩刀,一臉痛悔之色:“真真天意弄人。冷小姐氣韻清華,令人見之忘俗,在下心中本是傾慕不已,誰知竟一時莽撞冒犯了小姐。唉,都是在下處事失當,也難怪小姐不悅。冷小姐,你不肯原諒,蘭某此生再難心安,唯有自斷一臂以謝其罪了!”語畢,他左手執刀,將刀身高高懸於右臂上方作勢要砍,一邊偷眼瞅著冷無言。
仿佛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信息,冷無言從頭到尾沒有抬眼再看他一下。
額角上的冷汗一顆顆滴落,蘭飛揚心裏為難極了:“怎麼會這樣呢?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她怎麼可能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哦,我知道了!以前用這招的時候,那些女子都不懂武功,見勢便以為我真要斬斷手臂,於是急著上前阻止。這美人是武學高手,自然看出來我沒有注入力道,料定我不會真的對自己下手,才能擺出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唔,看來這次我要賭一把了!反正以她的武功修為,哪怕我使盡全力砍下去她也攔得住。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別有深意地瞟了冷無言一眼,蘭飛揚一咬牙,手起刀落。刀光使空氣多了幾許肅殺,他隻覺麵前白茫茫的一片,眼看那道寒光就要落在自己手臂上了,冷無言還是安坐原處,眼皮都沒眨一下。他心頭一驚,急收刀勢。下一秒,伴隨一聲哀叫,那柄閃著白光的刀“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一股刺入骨髓的疼痛從他的上臂蔓延到全身。劇痛幾乎把神智都抽離了,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恍惚之間,他看到的依舊是冷無言分毫不移的坐姿和沒有情緒波動的眼睛。
“這裏發生什麼事了?”月白色的影子一晃,蕭木客閃進房中來,風樹懶懶跟在後麵。
地板上一片濃稠的紅,一把銀白的長刀靜靜躺在血泊當中。血珠從蘭飛揚的袖口一粒粒墜下,地麵上的腥紅隨之產生了點點鬆動,猶如一匹大紅的錦緞起了褶皺。右側衣袖完全被鮮血浸透了,他以左掌托著右臂,艱難地轉過身來。昏黃的燭火跳動著,越發襯得他麵如淡金,形容憔悴。見了二人,他眸中一滯,下意識地偏頭瞥了冷無言一眼,沒有血色的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絕對零度以下的目光掃過蘭飛揚滴血的袖子,落到血跡斑斑的地上,冷無言放下筆,卷起綢子握在手裏,另一隻手從幾案下扯出一個包袱,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聲道:“我要換房間。”
“好。大師姐,你先住我那間好了。”風樹隨口應道,有些戒備地打量著四周。須臾,他邪氣地一笑,興趣盎然地看看冷無言,又看看蘭飛揚:“我說,你們二位在屋裏倒騰什麼呢?以致血濺當場,門也塌了。”
冷無言淡漠道:“你的房間在哪裏?”
探手在蘭飛揚身上連點幾下止住了血,蕭木客斜了風樹一眼,冷然道:“你不是學過醫嗎?身上一定帶著金創藥吧。過來看看他的傷勢。傷口很深,傷及骨頭了。不及時處理的話,隻怕這隻手會廢掉。”
朝冷無言點了下頭,風樹一指門外:“我住在西麵的廂房,第一間就是。屋裏還有幾件我的東西,暫時用不著,我明天再去取。”
將包袱挾在腋下,冷無言目不斜視地往門外走去,步態安穩,不緊不慢。
磨磨蹭蹭地踱到蘭飛揚身邊,風樹俯下身,撕開他傷口周圍的衣服,露出一條血肉模糊的膀子,其間隱隱可見白骨。“嘖”地一聲,風樹有意緊皺著眉頭,關切道:“蘭兄,這麼深的傷口你是怎麼弄出來的?大師姐一向極少動用兵刃,你總不會是被鬼砍傷的吧?奇怪,從這傷口的形狀和深淺分布來看,倒像是自己砍的。蘭兄,你何苦這樣想不開呢?就算大師姐不理你,你也犯不著如此自殘啊!”
“你……”陰鷲的眼睛裏劃過一絲不快,蘭飛揚凝注著冷無言漸行漸遠的背影,硬生生把怒火壓製下去,小聲道:“我……我……是失手誤傷的。我……本來……想……想砍那張幾案來著。”
口中念念有詞,風樹從百寶囊中掏出一隻瓷瓶和一卷白布來。將瓶內的液體全部傾倒在蘭飛揚的胳膊上,用布快速地抹開,他邪邪一笑道:“怎麼,那隻幾案得罪你了?蘭兄,一會兒我們燒了它替你報仇。”
“我還不是被你師姐氣的!”蘭飛揚痛得齜牙咧嘴,不顧一切地嚷道:“怎麼敲門她都不肯開,也不吭聲,我以為她出了什麼事就把門踢開進來察看。結果,她好端端地坐在那裏,問她什麼都不說話,跟她道歉也不理人。我太氣了才想砍那張幾案出出氣。不然,總不能砍你大師姐吧?”
“原來如此!”風樹麵部扭曲著,像在竭力忍住一陣大笑:“我懂了。這麼深的傷口,蘭兄,你果然武功蓋世,內力深厚,隻可惜……”他煞有介事地搖搖頭:“準頭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