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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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無言漠然地平視前方,以慣常那種絕對零度以下的聲氣道:“我對男人沒什麼興趣,也根本不打算成親。但是,作為一個武學宗派的掌門人和冷氏一族唯一的後人,我必須有自己的後代。所以,你們當中如果有誰願意跟我生一個孩子,可以等會兒來找我。茲事體大,我要親自挑選,報酬也當麵議定。”
    一時間,堂屋裏死一樣的寂靜,隻有風刮過窗紗的細微響動。東方淇看似饒有興致地把玩著一隻普普通通的酒杯,臉上寫滿敦厚的微笑,隻是那笑稍稍有些尷尬。風樹與蕭木客不約而同地埋首飲酒,一言不發——事實上,風樹根本沒往杯子裏倒酒;從蕭木客的姿態看來,他的酒杯也早就空了。毛不拔賊頭賊腦地觀察了片刻,怯生生道:“那個……我隻是隨便問一下……幫忙幹這事最多給多少報酬?”聲音愈來愈低,最後一個字的尾韻還在回蕩,他已經一趟子躥到了門邊,仿佛準備隨時奪門而逃。
    林亂哭笑不得,上前拉著冷無言道:“大師姐,你這是做什麼啊?看,你把師弟嚇得不輕呢。”
    冷無言冷冷道:“我隻是告訴他們我的一個決定,又沒有強迫他們參與。”
    “這……你……”林亂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可是……你怎麼突然想到跟他們說這個?”
    冷無言平靜道:“自從滿了二十五歲,我就開始考慮延續家族的血脈。兩個月前,我想到這個辦法。我們下山前,我讓泰山眾弟子把我的決定昭告武林。今天離我的二十六歲生辰剛好一個月。我想起你們在這裏聽不到江湖上最新的傳聞,特意知會你們一聲。”
    “啪”地放下杯子,風樹斜了冷無言一眼,沒好氣道:“謝了,你考慮得還真周到。”停了一停,他向四麵看了一圈,問:“娘娘腔沒來?李驚和白妖呢?”
    毛不拔走進屋,站在風樹身側,答道:“表少爺上街買綢緞去了。李驚護送著,他說還想順便找找寧中。白妖……這會兒不知道去哪了,他一來莊上就四處亂逛,估計迷路了。”
    “蕭兄,無愛老弟,”蘭飛揚提著一柄桃木劍站在屋外的台階上,調笑道:“我剛從莊主那裏過來,聽接送你們的車夫說,你們兩個在回來的路上先後跳車跑了?怎麼,見到漂亮的姑娘了?值得你們兩人去追,那個女子一定是個絕色美人。哪天給我引見一下沒問題吧?”
    風樹不悅地皺起眉頭,正要開口,沒來由地,一股無力感瞬間湧上心頭。揉著太陽穴,他放棄了反唇相譏的想法。倦意一陣接著一陣襲來,渾身的新舊傷口都開始隱隱作痛,他禁不住慢慢弓起背伏在幾案上:“蘭飛揚,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一天來三次,我這裏有什麼吸引你的?”
    麵上微微一紅,蘭飛揚走近前來,正色道:“好了,我們不要閑扯了。事情有些不妙啊。我覺得,這個許家莊真的有問題。”
    “是嗎?”風樹用左手手肘支著幾案,手掌覆在額頭上,半閉著眼睛,漫不經心道:“理由呢?你控製的那具屍體不見了?”
    “你怎麼知道?莫非……是你搗的鬼?”目中透出暴怒的精光,蘭飛揚板著臉衝進屋裏,卻朝著東方淇逼了過去:“我仔細想過了,東方先生,在島上所有人當中,唯獨你有能力破壞我的靈術。今天你給我當麵解釋清楚,為什麼你要拆我的台?”說著扭頭瞪了風樹一眼:“是不是那小子攛掇你幹的?”
    “這……從何說起啊?”東方淇苦笑了下:“蘭兄,你好好想想,我們這麼做有什麼好處?不過……”麵容一點點陰沉下去,他仰頭直視著蘭飛揚,凝重道:“蘭兄,你的控屍術真的失靈了?這事非同小可,一定要把原因調查清楚。”
    “誰說我的馭屍術失靈了?”蘭飛揚不服氣地吼道:“隻是這一具屍體出了點小問題,其他的都好得很!”
    “是麼?”東方淇狡黠地一笑:“那就好。可是,在下還是很好奇。根據我對馭屍術的粗淺了解,馭屍者應當可以隨時感應屍體的行動和處境。那麼,那一具屍身是在什麼地方失蹤的?你幾時與它失去聯係的?”
    “關你什麼事?”蘭飛揚盯著庭院中的柳樹,陰惻惻地回答。
    “隨口問問罷了,”東方淇老成地笑道:“不知……蘭兄如今有什麼打算?”
    把玩著那把精致的桃木劍,蘭飛揚傲慢道:“這還不簡單!找到那隻不聽話的家夥,結果了它。隻是……”嘴角動了幾下,他卻沒有發出聲音。
    “隻是什麼?”伏案養了一會兒神,不適感徐徐褪去,風樹打著嗬欠直起身來。抬起頭,剛好迎上蘭飛揚詫異的目光,他戲謔地一笑:“蘭兄你發什麼呆啊?我問你話呢!”
    “師弟——”林亂小聲叫道,有些嗔怪地瞥了風樹一眼:“你好好說話行不?別裝神弄鬼的嚇唬人!”
    不祥的預感油然升起,毒蛇般在心間盤繞,但風樹仍舊無懈可擊地淡笑著:“你們都看著我幹什麼?我臉上有東西嗎?蘭兄,你剛才講到哪裏了?繼續啊。”
    “你臉上可不就有東西,”林亂搖搖頭,找出一麵小小的銅鏡遞給風樹。
    “嗯?”風樹一震,默默地接過鏡子握在手裏。他已經隱約猜到了什麼,卻不想去證實。遲疑了幾秒鍾,他看似滿不在乎地把鏡子舉到眼前,怔怔凝注鏡中的自己——銅鏡裏倒映著一個英武俊朗的少年,美中不足的是,少年光潔的額頭上有一塊黑印——那印記位於額頭正中央,形狀酷似一隻直立的眼睛——與原來左掌上的印子一摸一樣!
    鎮定自若地放下銅鏡,風樹笑了下,道:“我當什麼大不了的呢。手上的髒東西蹭到臉上去了。”語畢自然地攤開左手看了下,他並不意外地發現,掌心的皮膚幹幹淨淨,膚色跟周圍一樣白皙。
    “嘖,”蕭木客發出一個不耐煩的鼻音,信手將一塊手帕扔在風樹麵前的幾案上,隨後,立起身,目不斜視地走到堂屋另一側去了。
    顧不上追究蕭木客的態度,風樹悻悻地扯過帕子擦拭著前額,心裏轉過一個又一個念頭:“怎麼會這樣?這個印子居然還會到處轉移!剛才的情形太怪異了,那家夥八成已經起了疑心……現在該怎麼辦?這印記鐵定擦不掉的,當著他們的麵,我該怎麼混過去?”
    “行了,師弟,”林亂拉了下風樹的衣袖:“已經幹淨了!你再擦就要掉一層皮了。你把額頭擦得好紅!”
    “啊?”風樹回過神來,照了照鏡子,隻見額上一片通紅,那黑印到底完全消掉了。不知為什麼,他絲毫沒有解脫感,相反,胸口灌了鉛似地沉重。這一刹那,他生出了一種直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的。
    起身交還銅鏡,風樹無意間瞥見——鏡麵上,一道月白色的影子佇立在自己背後。倏然轉身,他驚覺蕭木客不知何時站到了與自己不足一步之遙的地方,默不作聲地盯著幾案上某一點,瞳光中仿佛別具深意。
    一種不好的感覺擊中了風樹,他順著蕭木客的眼光看去,發現自己用過的帕子搭在幾案上,上麵一丁點汙漬都沒有,潔白,嶄新。
    “太邪門了!”風樹心道:“再怎麼總該有些汗漬和灰塵吧?”刻意避開蕭木客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他抓起手帕胡亂團了兩下塞進懷裏,強笑道:“等會兒我讓下人洗幹淨了給你送過去。”
    像是沒有聽見風樹的話,蕭木客冷著臉半晌無語,直到風樹在他肩頭拍了一下,才徐徐側過頭,冷淡的目光在房間中掠過,到風樹麵上時微一停頓,幾乎沒有眨眼的功夫,便又移開,最後落在靠牆排放的一列陶罍上——島上的居民似乎十分精通釀酒,莊裏隨處可見各種質地和形製的酒器。被一種本能牽引著,蕭木客不由自主地朝牆邊邁進幾步,他肯定有東西隱藏在那些陶器之間。隨著逐漸接近那片地方,被人窺探的感覺混合擦著鼻尖的異味一絲絲湧現出來,將他團團圍住。
    幾乎同時,風樹感到心頭一緊。他斜睨著那幾隻陶罍,自語道:“又來了嗎?”恰當正午時分,燦爛的陽光射進堂屋裏,灑下一地碎金,放置陶酒器的角落卻始終籠在黑壓壓的陰影當中,透不進一絲光線,可他並不感到驚訝。攏了下頭發,他抬頭仰視屋頂——陶罍背後的牆麵湧出絲絲縷縷既像頭發、又似煙霧的、黑色的東西,那散發著怪味的東西不斷向四麵伸展,很快占領了整麵牆壁和一小半屋頂。與此同時,他又聽見陶器中傳出抓撓器壁的聲音。
    “蕭兄,無愛老弟,你們在那邊幹什麼呢?”一線涼風拂過,蘭飛揚不禁打了個哆嗦,感到針刺樣的寒意從背部一圈圈散開。昨晚在這座樓裏的恐怖體驗瞬間複蘇,他緊緊抓住自己的領口,心底升起一種想逃的衝動。咬一咬牙,他輕輕揮了下手裏的桃木劍,四下打量道:“你們這屋子,看上去倒沒什麼不對勁,為什麼這麼重的陰氣?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我是個帶兵打仗的粗魯武人,搞不清這些,”風樹狹促道。尖銳的撓刮聲不住鑽進耳朵,他劍眉一挑,快步走到蕭木客身前,探手揭開了一隻陶罍。一股特殊的氣息自罍中升起,撫摸著他的臉頰。那是一種陳腐的血的味道,在歲月的侵蝕下失卻了鮮血的腥氣,轉而帶著一縷朽壞的黴味。與這種氣味很相稱,陶器裏盛著一些鐵鏽色、粘稠的液體,液麵緩緩打著旋兒,一些柔細的發絲漂浮在上麵,伴隨水紋回轉著,漸漸纏繞在一起。倏然,黑發之間的縫隙裏露出一個拳頭大小的腦袋,皮膚腫脹得幾乎透明,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半張的眼皮下沒有眼珠,填塞著一些灰白色的顆粒。
    風樹麵不改色,身子略微前傾,想把那東西看得更仔細些。忽地,一股大力自背後襲來,他腳下一動,才欲閃展騰挪,右肩已經被蕭木客牢牢扣住,將他推向屋子另一邊。
    險些撞倒一張幾案,風樹伸手扶住牆壁以維持身體的平衡,一麵怒叱道:“你幹什麼?鬼上身啦?”
    仍然按著風樹的肩膀,蕭木客麵色極為難看,厲聲道:“剛才那東西,它是先看見你還是先看見我的?”
    “我怎麼知道?這個問題你應該問它才對!”屋裏仿佛一下子亮堂了許多,白晃晃的陽光令人不敢正眼去看,風樹甩開蕭木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凝視著陶罍中澄清的黃色液體,濃鬱的酒香在空氣裏漾開來。聳了聳肩,他輕笑道:“溜了。它先看見你還是先看見我,有什麼分別嗎?”
    “分別不大,”東方淇露出一個蒼白虛弱的笑容:“隻是決定了誰會死得早一些而已。”
    “天,剛才那個難道是……”蘭飛揚震驚地盯著那隻陶罍,語聲止不住地輕顫:“不可能……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會親眼看到……”
    “你們都怎麼了?”林亂驚疑地掃視四人:“什麼先看到你還是先看到他?你們究竟在說什麼?為什麼一看到那罐子裏的酒四個人都變得怪怪的,那酒裏有什麼古怪嗎?”
    “那個不是罐子,”風樹氣定神閑地瞟了林亂一眼,糾正道:“那種盛酒的器皿叫做罍,也可以用來裝水。”
    毛不拔湊到陶罍邊使勁嗅了幾下,欣喜道:“這個酒不錯,比我們剛才喝的那個好!”俯身抱起那隻陶罍放到幾案上,他忿忿不平道:“我就知道莊主老頭吝嗇,拿便宜的酒敷衍我們!喝別人的酒當然要喝貴的,換酒,換酒!”
    “我看,”蘭飛揚長歎一聲,啞著嗓子道:“我們四人找個清靜的地方,商量下該怎麼應付這件事。”
    東方淇僵硬地點了下頭,低徐道:“就到在下房裏如何?”說罷掃了風樹和蕭木客一眼,眉宇間露出征詢之意。
    雙手環抱在胸前,風樹以一種看戲的姿態欣賞著二人惶惶然的交談。半晌,他伸了個懶腰,眯起眼睛望向蕭木客:“蕭兄,還是你拿主意吧。”
    “無所謂,”蕭木客已然恢複散淡的神情和聲音,扔下三個字,離開了堂屋。
    於是,四人先後來到東方淇的房間裏,一一落座後,莊裏的下人端上一壇酒,“砰”地啟封,一股酒香立時溢了出來。東方淇呷了一下舌,讚道:“果然好酒。”沒有人接腔。幾個人默默飲著酒,各自都飲得無滋無味。
    不一會兒,傭人把點心酒器都擺好了,東方淇吩咐道:“你們下去吧,這裏不用人伺候了。蘭兄跟在下是十幾年的舊交,想安安靜靜地說會兒話,敘敘舊。”眾仆便都應聲離去。
    房門剛剛合上,蘭飛揚臉色陡變,起身托起酒壇走到窗前,手臂一沉,將酒壇從窗口擲了出去。
    東方淇見狀隻是苦苦一笑,放下了杯子:“如今……唉,再好的酒也飲不出味道了。”
    風樹不接話,隻是輪番打量三人,心頭越發地警覺起來。
    側頭瞥了風樹一眼,蕭木客麵無表情道:“南蠻部落裏,有一種靈術被他們視作禁術。那是一種借助孕婦和嬰兒施展的極其殘忍的法術,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聞言怔了片刻,風樹不鹹不淡地回答:“沒有,師父沒教過這個。”說完頓了一會兒,他用手指輕輕叩著幾案,沉吟道:“不過,好像……我爹提到過,那時我還小呢。那種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嗎?我一直以為隻是些傳聞罷了。我爹也是當故事說給我聽的。”
    “故事?”東方淇微微皺了下眉,冷笑道:“這術……簡單地說,就是把一個腹中胎兒剛剛成形的孕婦虐殺掉,以產生極怨的邪靈。你該知道,對於邪物來說,怨氣越大,力量就越大。之後,再用一些特殊的邪術把胎兒和母親的靈體連同屍身的一部分封存在罐子裏。讓它們的怨念在裏麵一天天積累和膨脹。整個施術過程極其殘忍,而且,由於使用了遮蔽的法術,被害的冤靈始終看不到施術者。”
    “這樣,一旦靈體強大到足以衝破封印,就會殺光進入它們視野的每一個人。換句話說,剛才堂屋裏的每一個人都無法幸免,即使是感應不到它的另外三個人,”蘭飛揚續道。他依然立在窗前,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草叢中的酒壇碎片:“洞口是這種邪靈的媒介。它們可能隨時從任何一個足夠大的洞口裏出來。”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盯著麵前的窗台看了幾秒鍾,一步步向後退去。
    “我不是很明白,”風樹好整以暇地端起杯子抿了口酒,直視著東方淇的雙目道:“足夠大的洞口,這未免太籠統了。比如說,現在它有沒有可能從這隻酒杯裏鑽出來?”
    “這……”麵容由慘白轉為灰中泛青,東方淇為難道:“另外一個世界的規律,我們隻能窺到一些粗淺的現象,很少能確切地解釋。具體多大的洞,沒人說得清楚。但是……我覺得……洞口的大小應該……起碼可以通過一個剛成形的胎兒。就我所知,各種容器都是它們喜歡利用的通道。在前人的傳說裏,每次這種惡靈現世,就會無止境地殺人,沒有任何法術可以抵禦,最後的解決辦法……”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東方淇無力地垂下頭,聲音越來越輕。
    目光在其他人身上巡回了一遍,蘭飛揚回到幾案旁坐下:“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們有什麼打算?要返航回家嗎?”
    “為什麼啊?”風樹飄了蘭飛揚一眼,又低下頭去倒酒:“回家,早著呢,我看這一趟……哼,一年內能回去就不錯了。”
    原來你什麼都不懂,”蘭飛揚輕蔑地一笑,笑過之後語氣又沉重起來:“被那嬰靈看到的人,活不過十天,從無例外。西南一帶的山民中流傳著一個童謠,其中一句就是‘見灰嬰,十日喪’。你不知道嗎?”
    “這樣啊,”風樹依然一臉玩世不恭的神態:“難怪你們兩個一副‘天要塌下來了’的惶恐樣兒。那你有什麼打算,蘭兄?要不要先去集市上把棺材的木料挑選好?”黑水晶般的眼睛裏笑意漸漸斂下,他伸出舌尖潤了潤嘴唇,正色道:“如果我爹告訴我的不假,這種邪靈的活動也不是不受任何限製。聽說這種邪術是把母親的遺骨分為四份分別裝在四個罐子裏,胎兒的肉身另外放置。使用的時候,施術者要把這五個罐子藏在他想要害的人周圍。裝有母體屍骨的罐子放在四個角,封印嬰靈的罐子放在中間。”
    “這五個罐子之間的距離很有講究,”蕭木客冷冷道,“那四個盛著孕婦屍骨的罐子‘以母鎮子’,起著邊界的作用。嬰靈的活動範圍就是四個罐子之間的區域。但也不能讓五隻罐子彼此相隔太遠,那樣會削弱嬰靈的力量。”
    “如此說來,”風樹擺弄著手裏的空杯:“隻要知道那五個罐子安放的位置,遠離那隻惡靈的活動範圍,就可以逃過這一劫了嗎?”
    “不,”蕭木客輕輕撫摩著自己的左臂,容色平靜:“那個範圍是在沒有外界因素介入的情況下。隻要嬰靈接觸到一個可以通靈的人,就能以這個人作為靈媒,跟隨著他去到界線以外的地方。”
    “一個人能感應到嬰靈的存在,就可以認為他具備作為媒介的能力,”東方淇陰鬱道:“這種程度的靈力,說不上常見,也絕對不能說是罕見。”
    “也就是說……”蘭飛揚頹然地接口:“這種邪靈一旦被釋放出來,就會永無止境地蔓延和殺人,好像瘟疫一樣……不,比瘟疫更可怕!”
    “我明白了,”風樹的聲音低下去,變得猶如自言自語:“那個所謂最後的解決辦法,並不是挽回自己性命的方法,而是阻止這種邪術擴散的方法。讓我想想……首先,選出一批死士,讓他們去尋找五個罐子的藏匿地點;接著,把罐子的位置重新擺放,藏到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隨後,他們把所有已經被嬰靈盯上的人——當然,包括他們自己——關在這個新劃定的範圍內,等著惡靈來殺掉他們。嬰靈殺光這批人以後,也就相當於被囚禁起來了。”
    “少將軍果然聰穎過人,”東方淇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唉,我現在亂得很,一點頭緒都沒有。你們說,這五隻罐子該是藏在什麼地方的?我們怎樣會撞上……”
    “撞上?”風樹嘲諷地哼了一聲,斜睨著東方淇:“東方先生,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裝傻嗎?你主子可沒打算留你一條命,你還在為他遮掩嗎?”
    “你懷疑南宮大人?”東方淇麵色微變,不悅道:“就算相爺會殺人滅口,也該等到東西到手以後吧?現在把我們害死,他要找的東西豈不是沒了著落?”
    風樹冷冷一笑,起身走到門邊,拉開房門,探出頭去——毛不拔還在堂屋裏大吃大喝。風樹揚聲喚道:“毛不拔——”
    “什麼事兒,爺?”毛不拔有些不高興地挨過來,嘴巴兀自咀嚼著食物。
    風樹冷聲道:“你肯定整理貨艙時沒碰過那些罐子嗎?你沒發覺那些罐子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罐子?”毛不拔歪著頭想了想,道:“貨艙裏那些罐子?前幾天,我拿了其中兩個盛酒的,洗幹淨後用來裝桃子,我要把一部分桃子做成蜜餞。噢,對了,當時白妖非要來幫忙,他一不小心把一個罐子的蓋子撞碎了。浪費!他還狡辯說是罐子裏有東西在動他才脫手的。話說回來,那罐子裏裝的東西真奇怪,黏糊糊、黑漆漆的一團,還有股黴味兒,挺惡心的,”毛不拔揪著自己的頭發,長歎一聲:“我隻好把那個罐子扔了。”
    風樹低低地問:“就是你摘桃子那天?我第二次從崖墓回船那天?”
    “是啊,”毛不拔點點頭:“船上堆不下那麼多桃子,做成蜜餞就不容易壞了。爺我想得周到吧?”
    風樹又是一聲冷笑:“那些罐子都是我們上船以前就準備好的對嗎?是相邦大人為我們路上準備的?”
    “是啊,”毛不拔不解地看著風樹:“上次我不是說過了嗎?”
    “沒事了,你可以走了,”風樹微微頷首,退後一步,關上了門。
    重新回到幾案前坐下,風樹盯著東方淇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凜冽的笑:“你聽清楚了?我想,再去貨艙裏找找,一定可以找到其他四個罐子的。”
    “這……”東方淇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僵持了一會兒,他略微動了下脖子,用眼角的餘光瞟著蕭木客,露出求助的神色。
    似乎沒有察覺東方淇的眼光,蕭木客出神地盯著屋頂,宛若一片死海,水波不興。
    “我就知道,公子瀽派我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沾上這趟差使沒什麼好結果!”蘭飛揚猛地一拍幾案,低吼道:“要不上是遇到你們,我怎麼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南宮錯那隻老狐狸,這件事情要不是他策劃的那才有鬼呢!他想要殺人滅口為什麼把我牽扯進來?他要對付的人是你們,我都是被你們連累的!”
    “是啊,蘭兄你本來可以不必遇到我們的,”風樹刻意加重了‘遇到’一詞的音調:“如果你不用那具活屍把我們引到這個島上來。”
    “你——”蘭飛揚定了定神,沙啞道:“那個叫白妖的,也是你手下?你手底都是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不是他,即便南宮錯早就打定了‘鳥盡弓藏’的主意、在船上做了手腳,也不會讓我趕上!”
    “白妖?嗬嗬,天意,都是天意哪!”東方淇古怪地笑笑:“整樁事情初見端倪,我們就要……邪靈被提前釋放了。不能不說是天意啊。這樣一來,那些不為世人所知的秘密又要沉睡上千年了。”
    “夠了!”蘭飛揚暴叱一聲,對三人怒目相向道:“我們隻有十天的命可以活,你們還說那些有的沒的幹什麼!聽著,就算是死,我蘭飛揚也不要做個糊塗鬼!關於那七件東西,到底哪一種說法是真的?那些東西到底有多麼神奇?公子瀽和相邦都對它們虎視眈眈的……總之,今天你們不給我解釋清楚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那七件東西,”風樹將十指交疊在一起,墨黑的眸子裏閃過貓兒戲弄老鼠的狡猾:“你的主人總該給你一套說辭吧。他派你出來時是怎麼告訴你的?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們,我們自然也會把我們知道的說出來。”
    蘭飛揚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抹了抹嘴道:“罷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是不能說的了!”語畢沉默了一陣,他坐直身子,有些戒備地瞟了下東方淇,悶聲道:“你們怎麼知道那些東西的?一開始,也是從‘三桓’那裏得到的線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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