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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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風樹甩開對方的手,不悅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先告訴我,”蕭木客的眼睛瞬間變得犀利:“你有沒有讓那些東西碰到自己的皮膚?”
風樹搖搖頭,反問道:“碰了會怎樣?”
“變得跟那屍體一樣,”蕭木客冷冷道:“我沒辦法回答你別的問題,我進去的時候那間棺室已經是那個樣子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風樹陰陽怪氣地說:“也許,你今天進去時它已經那樣了。那麼,昨晚呢?你昨晚沒去過那間棺室?”
蕭木客微怔,繼而垂眼看著地麵,一言不發。
又是一陣冷笑,風樹背過身去,看著下方甲板上忙碌的船工,低沉道:“在墓裏,我允許娘娘腔跟著,你不覺得奇怪嗎?我憑什麼一口斷定大師姐不會有事,你不想知道嗎?”不待蕭木客做出回應,他用極輕的聲音,細細地描述起之前在墓頂所見的幻象。
聽完風樹的敘述,蕭木客默默地蹙緊眉頭,像在思索著什麼。良久,他輕聲道:“你這樣安排,莫非……你一開始就相信墓頂的景象是真的?”
“當然不會,”風樹沒好氣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我以為隻是嚇唬人的把戲。但我立刻發現有個奇怪的地方,隻有我一個人能看見那幅圖。當時的情形,根本不容我多想。我唯一想到的是,如果那些幻象真的是對未來的預測,我就必須打亂會導致這種結果的安排。所以,我改變了原來的計劃,把娘娘腔留在身邊,而讓二師姐和毛不拔離開。大笨石那家夥,趕也趕不走。後來,娘娘腔帶我們走出那個陣,我隱約意識到,那些影象也許真的反映了我們將來的情景。等到發現大笨石的時候,我就對那些幻象深信不疑了。出去之前,我才會很肯定地對你說大師姐不會有事。因為在那些畫麵當中,她是安然無恙的。”
蕭木客微微頷首:“事實證明,墓頂的那些圖象似乎真是對未來的預言。而且,讓你看到幻象的東西,顯然是想幫助你。”
“天知道,”風樹輕輕按著額角:“你覺得,是什麼東西製造出那些影象的?會是一種機關嗎?”
“不可能,”蕭木客篤定道:“天底下沒有這麼神奇的機關。推算未來,這不是人可以做到的。”
“難道是鬼在幫助我?”風樹譏誚道:“墓裏的鬼幫助盜墓賊脫出困境,指點他們破解自己苦心布下的機關?聞所未聞。”
“鬼隻是其中一種可能,”蕭木客淡淡道:“第一,預知這種能力即使在鬼當中也十分罕有;第二,你看見那些畫麵的地方,並不是在棺室裏,而鬼的活動範圍通常被限定在屍體最後停留的位置附近……”
“也許,是以前進到墓裏的一個盜墓賊,”風樹繼續調侃著:“他死於墓中的機關,心有不甘,於是通過製造這種幻象來指引後來的同行順利出去。”倏然回頭,風樹幽黑的瞳孔中閃著一種駭人的光芒,猶如地獄裏飄蕩的鬼火:“我說了這麼多,是不是也該你告訴我一些事情了?昨晚你跟東方淇到墓裏去幹什麼?之前他一直躲在什麼地方?那隻雙層大棺材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原本堵在那兒的巨石呢?還有,你寫在石階上的話裏麵說你已經找到你‘想要的東西’,那是什麼?你們到後室左壁那間棺室去幹什麼?”
蕭木客出神地看著漸漸變暗的天空,仿佛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直視著蕭木客的眼睛,風樹續道:“我們被困在陣裏的時候,你說你和東方淇一直摸黑在裏麵,直到我拋進一顆夜光石,刺激了木棺中的邪物。顯然,你們兩人在進入那個洞室前,已經知道了裏邊有什麼東西。你們是怎麼知道的?當初你說,是從雙塚裏帶出來的邪物有意引我們進那個崖墓。現在我很懷疑。你們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那崖墓的存在?一開始你們就計劃去那裏?甚至,進那個雙塚也是你們計劃的一部分?”
蕭木客偏臉躲開了風樹的目光,依舊不作聲。
深深吸了口氣,風樹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你跟南宮錯或者東方淇之間的事我一概不問。但如果你們的陰謀牽涉到二師姐,我是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的。現在,我不管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隻要告訴我,二師姐是怎麼回事。你憑什麼肯定她是吸血鬼?為什麼我們‘無意’闖入的一個崖墓,就是她家的族墓?為什麼她看到那隻雙層棺材後,整個人都變得怪怪的?”
“你的問題太多了,”蕭木客冷冷道:“這事跟林亂無關,隻是巧合。她會跟我們一起出海,我事先完全不知道。”略略一停,他又道:“東方先生沒有明說,但我聽他話裏的意思,似乎林亂祖輩和父輩兩代跟他有一點私人恩怨。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跟林亂也沒什麼關係。”
“私人恩怨?”風樹低喃道。
這時,瞭望台入口處的梯子發出了被人用力踩踏的聲音。
“該死,”風樹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恨恨道:“是毛不拔。他上來幹什麼?”
“爺——”似乎沒料到會撞見風樹,毛不拔嚇了一跳。窺探著少主殺氣騰騰的臉,毛不拔賠笑道:“原來你們在這兒啊。那個,馬上就吃飯了。兩位爺還是先下去吧。”
“你來這裏幹什麼?”風樹不耐煩道。
“沒什麼,”毛不拔笑容可掬地回話:“我隻是上來取一些桃子下去吃而已。啊——”
風樹劈手揪住毛不拔的衣領,將他倒提起來,頭朝下按在瞭望台邊緣的欄杆上:“自己說,下麵甲板上有多少桃子,還不算船艙裏那些。上來拿桃子?你就不能編個好一點的借口嗎?”順手將毛不拔向後一摜,風樹退後幾步,嫌惡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最好你自己老實交代,要是我動手的話……”
“交代什麼啊?我真的是上來拿桃子的!”毛不拔揉著脖子,很委屈地嘟囔道:“你一點常識都沒有……”
“可以說大聲一點嗎?”風樹懶洋洋道。
“爺,”毛不拔堆起滿臉的笑:“你聽我說,這種新鮮果品最容易壞了,尤其是讓太陽曬著,很快就爛了。但是實在沒地方放了,隻好放了一些在瞭望台上。當然應該先吃瞭望台上的,要是壞了多可惜啊!我勤儉節約有什麼不對?你幹嘛發那麼大脾氣?噢——”小眼睛霎時射出狂熱的光亮,他興奮道:“我知道了,爺,你和蕭爺一定在墓裏找到好東西了對不對?你們剛剛是在商量把東西藏哪裏對吧?所以你才擔心有人偷聽?爺,我跟你說,東西還是放百寶囊裏麵最安全。蕭爺,你的東西也可以放裏麵啊,保管費很便宜的!”
“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蕭木客淡淡地掃了風樹一眼,回身順著梯子走下去。
“什麼?”風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驚弓之鳥,”月白的背影已經看不見了,隻有散淡的聲音還在空氣中回響:“猜忌身邊每一個人,毫無必要的防備,隻會激起別人不滿的盤問。這種狀態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
風樹俯視著空蕩蕩的梯子,惡聲惡氣道:“你以為你是誰?本少爺還輪不到你來教訓!”轉過身,他一個箭步衝到正前方的欄杆邊,賭氣似的越過欄杆跳了下去。
“小心,”毛不拔見狀大驚失色:“爺,下麵有桃子,千萬不要踩到啊!”
兩天後。臨近午夜。
船上。風樹的房間。
“月亮到底還是出來了啊,”風樹懶懶往舷窗外瞟了一眼,低下頭,信手翻弄著攤在幾案上的幾張絲帛。
漆黑的夜空中汪著一抹淡淡的白。月亮太單薄了,隻有一個銀色的影子,沒有光,恰如此刻風樹唇邊那一抹微笑——隻有笑容,沒有笑意——他忽然想起了毛先生說過的一句話:月亮像霧籠著一樣暗淡無光的夜晚,正是那些暗藏的、不知名的東西最為活躍的時候,亦是它們力量最為強大的時候。
“嘩啦——”倏地,竹簡被翻動時特有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聲音不大,卻很近,清晰得猶如就在耳畔。風樹依然端坐在幾案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一張帛書,對這個神秘的聲音充耳不聞。其實不是不想去察看,而是無從察看——那聲音他聽得很清楚,分明就是從幾案上發出的——是一個人坐在幾案前翻閱竹簡發出的聲音。問題是現在自己就坐在幾案前邊,除了幾張絲帛和一盞燈,幾案上再沒有別的東西。
這種異動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前一天半夜,風樹就曾被翻竹簡的聲音驚醒。發覺找不到聲音的來源後,他隻是冷冷一笑,就躺下睡了,正如他一貫的作風。今夜,他刻意坐在這裏等著怪聲出現,卻依舊毫無頭緒。如此想著,風樹微微皺了下眉——應該繼續“忽視”還是選擇“快刀斬亂麻”?左手不經意地下垂,他感受著來自指尖的冰涼——金屬劍鞘的觸感——如果對方是一個人,隻要一個簡單的動作和幾秒鍾的時間,就可以切斷他的頸部——可惜,此刻自己對麵不是“他”而是“它”,一隻不知名又看不見的東西。
這時,甲板上突然喧嘩起來,好像有人跳下水去,須臾又有人上船來,還有許多人交談呼喊的聲音。
“莫非那家夥回來了?”心頭沒來由地一鬆,風樹笑了下,起身朝門邊走去。
手摸到門的一刹,幾案上的燈驀地暗了下去,一股厚重的血腥味淹沒了他。像是瞬間掉進血池裏,風樹周身都被血的氣息籠罩著,眼裏見到的事物也盡是一片血紅。不理會身體快要窒息的感覺,他奮力扭頭看向房間中央的幾案。出乎意料,幾案周圍空落落的,整個房間都沒有他想象中應該看到的東西。
口鼻中的血腥氣越來越重,眼睛仿佛被血水充滿了又溢出去,風樹不甘心地轉過頭,摸索著將門一點點拉開。但是門猛地一下全開了,清新的海風迎麵撲來,所有異樣的感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回望了一下重新明亮起來的房間,他若無其事地向來人道:“你來找我啊?什麼事?”
從外麵拉開門的人是林亂。她怔怔地盯著風樹看了好一會兒,才怯聲道:“你沒事吧,師弟?剛才我打開門的時候,你的臉色好難看啊!對不起啦,我真的敲過門了,你不答應……我知道這樣闖進來不好,你生我的氣了?”
“沒事,”風樹做了個深呼吸,低沉道:“我本來也打算出去的。外麵怎麼這麼吵?是不是那兩個家夥回來了?”
“不是,”言不悔也走了過來:“少將軍,蕭爺和東方先生還沒有回來,我也非常擔心他們的安危。蕭爺明明說兩天以內回船的,怎麼到現在還一點音訊都沒有?”
“你說那個‘也’字是什麼意思?”風樹冷冽道:“我可沒有擔心他們的安危。要不是這一路上還用得著他們,我早就把那兩人剁碎了拿去喂魚!”壓低了聲音,風樹若有所思道:“以那家夥的身手,應該沒什麼能困住他的……他該不是又想溜……”
眉頭一沉,風樹沉聲道:“你去解開一艘小船,我要回那片斷崖看看。”
“那怎麼成?”言不悔正色道:“少將軍,枉我每日提及,這個‘信’字的含義,你還不明白嗎?你既然答應了在船上等著,就不該回去找他們,這樣就失信於人了。不過,蕭爺居然沒有按時趕回來,真的讓我很失望……”
“你先不要這樣說啦,”林亂強笑道:“說不定人家是遇到了什麼危險,或者臨時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趕不回來的……”
“林小姐,”言不悔神色肅穆道:“你一介女流,胸襟卻如此寬廣,實在令在下敬佩。但是,寬容決不代表沒有原則……”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不知用什麼手法封住了言不悔的穴道,風樹轉向林亂,道:“二師姐,你剛才來找我究竟什麼事?”說著,他信步走出船艙,四下一望,不悅道:“那邊怎麼回事?那些船工聚在甲板上做什麼?”
“我剛才就是打算跟你說這事呢,”林亂柔和地笑笑:“我們從海裏救起一個年輕姑娘來。據她說,附近有一個挺大的島,上麵住了不少人。她們家就是島上最有錢的大戶。她是跟人出海打魚,結果遇到大風暴,船翻了……就隻有她一個人活出來了……她說想求我們……”
“送她回家去對嗎?”風樹接口道,神情冰冷:“哼,救人,你們真會找麻煩。她能活著漂到這裏,說明她落水的地點並不遠。如果她的船遇上大風暴,我們這裏怎麼可以一點風浪都沒有?”
“這個……”林亂一時語塞。指了指甲板盡頭,她露出懇求的眼神:“那個小姑娘真的好可憐。你自己過去看看吧。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我們不送她回家去,你叫她一個孤零零的小姑娘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風樹寒著臉道:“從哪來打哪去。大不了再把她扔進海裏就是了。”不屑地冷笑了一聲,他還是跟著林亂走向甲板另一側。走了沒幾丈,就見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裏,十幾個船工在旁邊擠作一堆,對著她指指點點。女孩畏懼地向後縮著。毛不拔就站在跟前,卻不喝止那些船工,隻顧著在一幅絲絹上寫著什麼,神采飛揚。
“這個毛不拔,”林亂見狀罵了一聲,撥開人群衝上前去,扶起渾身濕透的女孩,叫道:“毛不拔,你怎麼回事?我不是叫你好好照顧她,不要讓這些船工嚇著她的嗎?”
“是的,林小姐,”毛不拔一本正經道:“可是你沒有說清楚,我保護她的話,有沒有錢拿?不弄清楚,我稀裏糊塗地出了力,說不定還會受傷,到頭來你們不給錢,我不是虧大了?”對女孩瑟瑟發抖的模樣視而不見,毛不拔將寫滿了字的絲絹對著女孩一揚,笑容滿麵地說:“小姑娘,根據剛才你講的,令尊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對不對?那麼,他去世以後你就能得到一半的財產。所以呢,”毛不拔的笑臉更加燦爛:“你看,今天要不是我救了你……”
“什麼嘛,”林亂瞪了毛不拔一眼:“是我看見她在海裏漂著,然後言不悔把她撈上來的。什麼時候變成你救的了?”
毛不拔討好地笑笑:“不要這樣子嘛,聽說有財可撈就沉不住氣了。放心,我得手以後一定會分點零頭給你們兩個。”向依偎著林亂的女孩走近一步,他嘻嘻道:“小姑娘,要不是我救了你,你鐵定是葬身大海了。換句話說,你這條命從今天起就等於是我給你的。所以呢,你所有的財產,也就是你們家一半的財產,都應該是屬於我的。不過,像我這麼好的人,當然不會貪財啦。你們家的財產,我決定隻要四分之一。怎麼樣,你再也遇不到這麼好的人了!”遞上手裏的絲絹和眉筆,毛不拔催促道:“小姑娘,你隻要在這上麵寫上自己的名字或者按個手印,答應把你們家財產分給我四分之一,我立刻就送你回家!”
林亂護著似乎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的女孩退開一步,不斷柔聲安慰著她。
見女孩一個勁兒地向後躲,林亂不禁對風樹有些惱火,後者一直站在不遠處,抱著手冷眼旁觀。
朝風樹使了個眼色,林亂抱怨道:“師弟,你看看毛不拔。他好歹是跟你的人,你也該管管他了!”
仍舊不出聲,風樹旁若無人地掃視著林亂身邊的女孩:大約十四、五歲的模樣,身材略嫌瘦小,臉蛋卻長得十分可人,眉眼像是描畫的一般,皮膚白得幾乎透明。女孩穿著一身菲薄的白紗衣,都被海水浸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隱隱現出一身雪膚。正因為如此,周圍的船工也都像風樹一樣定定地望著這個女孩。隻是別人的眼光都是火辣辣的,風樹的目光卻冷得如同他手上泛著寒光的長劍。
覺察到四麵投來的眼光,女孩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流露出幾分不自然的神情。也許是在冰冷的海水裏浸了太久,她的臉龐沒有透出那種羞澀的緋紅,依舊是皎白一片。
林亂把女孩攬入懷中,怒道:“風樹,你看小姑娘一身都在滴水,我要馬上帶她進去洗澡換衣服,你把毛不拔弄開好不好?還有你們這些船工,花錢是請你們來幹活的,都站在這裏幹什麼?”
“就是,就是,大笨石給了你們兩倍的工錢呢!”提起這件事毛不拔就火冒三丈:“兩倍的工錢啊!就算我現在天天讓他把桃子當飯吃,也省不了多少錢。這筆損失,什麼時候才能補回來?”
林亂的性子本是極為柔順的,以這種口氣和架勢對人說話,在她恐怕是生平第一次了。風樹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峻地盯著林亂懷裏的女孩,一字一頓道:“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平淡的聲調中傳遞出不可抗拒的威嚴。
遲疑了片刻,女孩慢慢揚起臉,一雙秀麗的眼睛與風樹對視著。
良久,風樹微微一笑,溫和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許,”女孩的聲音也是同樣地纖細瘦弱:“小名叫清淺。”
“很好的名字啊,”林亂笑道。
“奇怪啊,”風樹淡淡地笑著:“說起來,像你這麼一個小姐,怎麼會跟人出海去打魚?這一點,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說來話長,”許清淺白淨的臉上驀然湧起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哀傷:“是從我娘去世以後,我爹……”
“你爹怎樣?”毛不拔緊張道:“他是不是給你娶了後娘,然後天天虐待你?糟了,那我們送你回去會不會拿不到錢?你說話啊!你爹喜歡你不?我們把你送回家,他會不會給我們錢?”
“好了,別說了!”林亂不滿道:“師弟,幹嘛讓人家去回憶那些傷心事?你到底要幹什麼?再不換去這身濕衣服好好休息的話,這個姑娘一定會生病……”
“二師姐,”黑眸閃了一下,風樹低聲道:“你再說話這麼大聲,恐怕會有麻煩。”打了個嗬欠,他懶洋洋地說:“就這樣吧,她就交給你照顧。我們再等一天,如果那兩個家夥還沒有追上來,我們就送許姑娘回家。還有,擺平毛不拔和娘娘腔以後,你可以去幫大笨石把穴道解了。”語畢,風樹頭也不回地進艙去了。
“師弟,你說什麼呢?”林亂正疑惑間,隻聽一生嬌滴滴卻窮凶極惡的聲音自船艙裏傳了出來:“醜八怪二師姐,半夜三更你鬼叫什麼?你知不知道晚上沒有睡好的話,明早眼睛會腫的,皮膚也會變粗……”
林亂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毛不拔已經逼上前來:“把價錢談清楚再走!你帶她去洗澡是吧,那要給水錢、柴錢、燒火錢……”
推開房門,幾案上那盞燈還沒有燃盡,閃動著豆大的一點火光。風樹輕輕掩上門,走到睡榻邊坐下。
“嘩啦——”翻動竹簡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風樹向著幾案一拱手,朗聲道:“閣下好生刻苦,本少爺可要歇息了,恕不奉陪!”說完倒頭就睡。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漸漸地,黑暗中出現了一點顏色,粉紅的;漸漸地,近了,大了,是那個沒有臉的女人。不知為什麼,風樹沒有感到害怕或者應該防禦。相反,他覺得自己在這裏,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就是為了迎接這張沒有五官的麵孔。他平定、甚至有些喜悅地凝視著粉紅衣杉的女人緩緩走近。
“你總算來接我了,我們走吧。”風樹望著麵前平直慘白的臉,聽見自己如是說。慢慢地,沒有臉的女人伸出了同樣慘白的手。然而,她沒有拉住風樹,而是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猛地坐起來,風樹迅速摸索著身下的睡榻。把劍拿到手裏,他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定了定神,他轉頭看著剛才拍自己的人——月白的衣衫,無波的冰眸。
沉默了幾秒鍾,風樹率先開口道:“這麼現在才回來?我以為你們找到寶貝溜了,正準備回去捉你們呢!東方淇那老家夥呢?”
“在外麵吧,”蕭木客漠不關心道。
“你半夜三更跑到我房裏幹什麼?”風樹沒好氣道:“鬼鬼祟祟,是想偷東西還是想加害本少爺?”
“你晚上睡覺為什麼把門大開著?”蕭木客盯著風樹的眼睛:“而且,你房間裏有一種很不好的味道。你沒事吧?”
“門開著?”風樹皺了下眉,隨即傲然一笑:“若是不成器的家夥,我不會因為少了一道門就著了對方的道兒;若是我對付不了的東西,又豈是區區一扇門可以阻擋的?”
從風樹肩頭拿下什麼托在手裏,蕭木客冷然道:“這是什麼?”
風樹微微一怔,看向蕭木客,隻見一綹滴著鮮血的頭發躺在他的掌中,不斷有血順著那一撮頭發流下來,落到地上。
端詳著手中的頭發,蕭木客的麵色難看起來,聲音也更加冰冷:“這個房間裏到底發生過什麼?”
“怎麼,”風樹別有深意地笑了笑:“你懷疑我又殺人了?”
“沒有,”蕭木客平靜道:“你仔細看,這些血並不是沾在頭發上,而是從頭發裏流出來的。你撞到什麼了?”
麵色變了一下,風樹擺手道:“先不談這個。我跟你說個有趣的事兒。你知道嗎?今天大笨石從海裏救上來個小姑娘。據說她家就在這附近一個島上。二師姐一直跟我說她有多可憐,一定要送她回家去。結果我就出去看了那個女孩一眼,你猜怎麼著?”
“她不是活人,”蕭木客淡淡道。
風樹揚起雙眉:“你怎麼知道?你已經看到她了?”
“看到一眼,”蕭木客點點頭:“我跟東方先生上船的時候,她剛好在甲板上。”停頓了一下,他又道:“當時林亂好不容易把你表弟哄回去睡覺。毛不拔在一邊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肯定是錢的問題唄,”風樹忍俊不禁,道:“他還能說什麼。”笑過一下之後,風樹站起身,神情變得凝重:“那些邪門的東西,我也許沒有你懂得多。但我畢竟可以說是看著屍體長大的,那個小姑娘,我一看就明白了。她那個樣子,至少死了一天以上。說來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僵屍行屍,我見得多了。會跑會跳很正常,會笑就有點邪門了,而像她那個樣子……”
“她並不是什麼僵屍行屍,”東方淇不知何時站在了敞開的門外。衝二人古怪地笑笑,東方淇低聲道:“能否容在下進來說話?”
風樹負著手,視線定在舷窗外,一言不發。蕭木客比了個“進來”的手勢,靠著牆跪坐下來,低頭望著自己的手。
東方淇也不覺得尷尬,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坐在幾案旁:“依我看,那個小姑娘的情形,應該是一種馭屍術吧。”
“馭屍術……我也不是沒聽說過,”風樹斜了東方淇一眼:“據我師父所言,那不過就是一種小把戲而已。在屍體上貼張符,讓它可以跟著施術的人行走。這種術我也學過,”聳了聳肩,風樹自嘲道:“可惜學會以後就從來沒有用過,因為我實在想不出它有什麼用途。”
“你所學的在民間有些地方叫做‘趕屍’,”蕭木客輕聲道:“是馭屍術裏麵最為低級的一種。”
“雖然是馭屍裏麵最低等的一種,”東方淇笑道:“學起來也相當困難。有的人花費幾十年都學無所成。少將軍真是天資聰穎……”
“你在諷刺我是不是?”風樹揚起頭,雙目一片澄澈,卻澄澈得不帶一絲暖意:“你以為我沒有自知之明嗎?或者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個無知可笑、自鳴得意的小孩子?”見東方淇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他提高了音調,斬釘截鐵道:“你我之間並不友善,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講這些場麵話有什麼意義?我們這次出行,危險重重。有時間不如多討論一下以後的計劃。”
蕭木客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低聲道:“最高深的馭屍術,就像我們見到的那個小姑娘,一般人都分辨不出她和活人的區別。當然,能掌握這種異術的人寥寥無幾。”
“我們該探討的恐怕不是馭屍術吧,”東方淇仍是微微地笑著,沒有一點被搶白的不快或者難為情:“問題的關鍵在於——是誰在背後控製這具屍體,他的目的何在。”
蕭木客冷冷道:“即使是最高明的馭屍術,施術者都不能跟屍體距離太遠。那個人,應該就在我們附近,或許就是船上的人。”
“可能性不大,”東方淇反駁道:“這艘船上的人,都應該對少將軍和蕭兄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吧。那他就不該認為用那具屍體可以騙過你們。”
“這有什麼好爭執的,”風樹輕蔑地一笑:“施術者的目的不是很明顯嗎?那個小姑娘要我們送她回家,那就是施術者想要我們去的地方,他必定在那裏等著我們。”
“少將軍所言甚是,”東方淇點頭道:“不過對方恐怕設下了圈套等著我們去鑽呢。我們必須格外謹慎,有備而去才好。”意味深長地盯著風樹看了幾秒鍾,他輕笑道:“林小姐似乎很關心那個小姑娘呢。方才我和蕭兄回來,聽見她吩咐船工明天一早就啟程。估計傍晚就能到那個島上。所以,”東方淇起身往門邊走去:“我們需要養精蓄銳。在下先去睡了,兩位也早點休息吧。”
“老家夥,”東方淇已經出了房間,風樹忽地在後麵叫道:“其實你一聽說這件事就知道背後的施術者是誰了,對嗎?”
東方淇背影一僵,繼而用一種高深莫測的口吻道:“少將軍果然聰明。其實我也隻是猜測而已。猜錯了我怕麵子上下不去,先不告訴你們。”說罷,他順手將房門帶上,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消失在走道裏。
幾案上的燈早已滅了,風樹與蕭木客都就著原先的姿勢在黑暗中默默相對。半晌,風樹終於沉不住氣,試探著問:“喂,剛才你有沒有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三人談話的時候,他一直感到竹簡翻動的聲音不絕於耳,隻是礙於東方淇在場不願言明。
“你指的是什麼?”蕭木客淡淡地應了一句。
“就是……”風樹慎重地措辭:“比如說,像是有人在看書,就是翻竹簡發出的那種‘嘩啦嘩啦’的聲音。你聽得到嗎?”
“嗯,”蕭木客輕輕點了下頭,目光準確無誤地投向那張在漆黑的房間裏有些辨不出輪廓的幾案。緊跟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等風樹再說什麼,騰地一下站起來,臉色大變:“你能聽到這種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