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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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具白色膏狀的身體頂著妖異的頭顱直立起來。這群東西看上去軟綿綿的,沒有清晰的輪廓,體表附著一層粘稠腥臭的白漿。怪物們一站起來便緩緩地向風樹與蕭木客逼近,奇大的眼睛透過不斷蠕動的頭發瞪著二人,揮動著海綿樣變形膨大的手。
機械地握緊匕首,不用回頭,風樹也猜得到自己身後亦是同樣的情形。瞟了蕭木客一眼,他狂傲地一笑:“很好,一塊兒解決,給本少爺省了不少麻煩。姓蕭的,先講後不亂。之前你也說過了,大笨石你來應付。那麼,這些東西,就留給本少爺收拾,你不許搶了我的風頭。”
“噓——”蕭木客一擺手:“別出聲。他過來了,小心。”
風樹任性地一甩頭:“你自求多福吧,本少爺武功蓋世,沒什麼可小心的。我不信誰能傷得了我……”腦後勁風突起,他卻笑臉依舊,不慌不忙地往旁邊一讓。隨後,左臂瀟灑地在半空劃過,一張寬大的毯子自他手中展開,鋪天蓋地地罩向凶猛襲來的言不悔。黑色的身影又是一晃,整個棺室瞬間出奇地安靜——看不見裹在毯子裏不停掙紮的言不悔,也不再聽到他如受傷野獸般的嚎叫,偌大的洞室裏,隻有默默相對的風樹和蕭木客,以及他們四周一點點縮小包圍圈的白色軟體怪物。
“你怎麼把他……”蕭木客微微地蹙了下眉:“百寶囊可以這樣把一個大活人裝在裏麵嗎?會不會……”
“不知道,”風樹粗暴地說:“毛不拔沒講過,我以前也沒這麼玩過。反正,他那樣能算是大活人嗎?應該一刀殺了他才對,塞到百寶囊裏已經算大大地便宜他了!”
“時間一長,豈止是他的性命,恐怕百寶囊也……”蕭木客看了看掛在風樹腰間的錦囊,又環顧了一下周圍逐漸聚攏的怪物,目光一凝,沉聲道:“先不管這個。東方先生最是通曉這些奇門異術,言不悔或許還有救。我掩護你,你馬上帶著百寶囊出去找東方先生。”
“那個老頭啊,”風樹古怪地笑笑:“剛才我們說清楚了不是嗎?你負責對付大笨石,所以,應該是你帶他出去找人。本少爺呢,要留在這裏陪這些可愛的朋友玩玩。”說著,他飛快地扯下百寶囊遞給蕭木客。
不接送到麵前的錦囊,蕭木客推開風樹的手。白影電光一樣閃過,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距離兩人最近的一隻怪物旁邊。月白色的衣袖在空中舞成一片幻影,不知有多少劍落在那軟軟的家夥身上。
臉上還保持著詭秘陰冷的笑容,怪物的身軀卻幾乎被切成了碎片,一塊一塊散落在地,化成一灘灘凝脂狀粘稠的白漿。
看也不看自己的傑作一眼,蕭木客轉過劍身對準第二個怪物,預備如法炮製。一瞬間,卻聽見風樹焦急的喊聲:“沒用的!你快退回來!”
敏銳地覺察到身後細微而怪異的響動,蕭木客心知有變,身形一動之下已經退回了原地。在風樹身旁站住,他定睛一看——地上的白色液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連成一片,不斷地向中心聚集,漸漸隆起一個軀體的形狀,又開始細化出五官。
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蕭木客輕聲道:“又像是昨天遇到拐杖的那種形勢了。如果找不到殺死這些東西的辦法,我們就隻有……”
“要不然……”風樹忽然頑皮地擠擠眼睛:“我們再試試裝死這一招?”
蕭木客隻是全神貫注地盯視著一步步逼上來的怪物,不發一語。
“你這個人,真是無趣,”風樹聳聳肩:“我知道,現在裝死的結果,大概是裝著裝著就變成真死了吧。不過……”
“也許並沒有那麼糟。”蕭木客很快地向後睨了一眼:“陣已經破了。這棺室不是很大,我們隻要能順利到達石階那個地方,它們就不能追過來了……”
“為什麼?”風樹狐疑道:“你怎麼知道的?”
“與你無關,”蕭木客冷冷地說:“反正我肯定,到了那裏就能擺脫這些怪物。”
不快地往身後看過去,風樹不由微微一怔。望著墓室盡頭半隱在黑暗中的青石台階,他冷峻的眸子裏現出一絲迷茫:“奇怪。現在棺材堆全塌了,洞室的四邊都可以盡收眼底,那裏明明就是這間洞室的盡頭……怎麼看不見娘娘腔?那裏是很黑,但他的衣服那麼顯眼,不可能看不到的。”
“也許,”蕭木客輕聲道:“那裏有什麼藏身之處。”
“不可能,”風樹篤定道:“你估算一下整座山崖的體積就知道了。這個洞室的牆壁延伸到那個地方,不可能再有什麼暗室秘道了。依我看,那裏的墓壁距離山崖表麵不過一尺……”
“果然,”蕭木客沒頭沒腦地說了兩個字,似是自言自語。
“果然什麼?”風樹莫名道。
“你還是比較關心自己的表弟,”蕭木客冷冷道:“其實,你表弟離開的時候你就應該發現了。”
“應該發現什麼?”風樹臉一沉,聲音也變得冷厲:“你能不能把話一氣說完?陰陽怪氣的,什麼意思啊?”
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一排排走近的怪物,蕭木客淡淡道:“東方先生是最先出去的,你叫你表弟出去的時候,就應該東方先生發現不見了。所以,現在看不到你表弟,也不算意外。”
“原來你說這個,”風樹狡黠地一笑:“那個老家夥,我早發現他不見了。說不定他年紀大了,腿腳不靈便,摔倒在哪個角落裏,黑漆漆的我們看不見。沒什麼好奇怪的。”
眉頭微蹙,蕭木客隱隱約約感到風樹的話有些不妥。再次回望佇立在墓室盡頭的破舊石階,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迅速轉過身,對著自己的斜上方舉起了劍。
風樹嚇了一跳,凝眸看去,隻見一秒鍾以前還空無一物的台階上立著一個粉紅色的影子,拖曳的衣擺在半空中飄舞,長長的亂發被風吹得全部蓋在了臉上,看不清她的麵容——當然,風樹並不需要也不想看到她的臉——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單是想起來就讓人不寒而栗。
“這東西,”蕭木客低聲道:“我們還沒有跟她正麵交鋒過。可是,我有一種直覺。在我們出發以來遇到的所有邪物當中,她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管他呢,”風樹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放手一搏就是了!我倒要看看,閻王爺他敢不敢收我!”嘴上這樣說著,墨黑的眸子卻暗藏殺氣。仿似輕鬆隨意地左右掃了幾眼,他突然飛起一腳,將近旁一口棺材踢向團團圍住二人的怪物。
走在最前麵的幾個怪物被木棺擊中,上身立刻斷開滑落下來,掉到地上化做一灘稠白的黏液。不等地上粘稠的白漿重新聚攏成人形,風樹又把第二具棺材踢了過去,同時叫道:“還快不來幫忙?這樣能暫時擋一陣,我們就可以趁機跑到石階那裏去了!”
蕭木客略微往旁邊讓開一步:“當心!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不要被那種白色的液體濺到!”
“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風樹將身邊的棺材接二連三地踢出去,一麵不屑道:“本少爺開始還被一隻掐住了脖子呢。不是一點事都沒有?”
“什麼?”蕭木客聞言大驚失色:“你碰過這東西?你怎麼不早說?”
心裏一涼,風樹並不停止腳下的動作。連連踢起附近的棺材,他冷聲道:“先出了這裏再說吧。不管碰上那白漿會變成什麼,好歹我隻有一個人。你願意被這些怪物圍攻,還是願意出去以後對付我一個人?”
“你……”蕭木客淡淡地看了風樹一眼:“先不要亂想。”
眼看著麵前的怪物被擊倒一片,風樹沒有絲毫欣喜,一向引以為傲的直覺告訴他危險並沒有遠離。兩道劍眉深深皺起,他警惕地平視前方——怪物的包圍圈已經被打開一個狹窄的缺口。那一小段沒有被怪物占據的空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先前地上突起的小土丘聚攏為一個個直徑約為一尺的土堆,奇形怪狀的土堆劇烈震動著,同時極快地向兩人移動過來,整個棺室的地麵都在搖晃。
“這又是什麼玩意?”風樹腳步趔趄地躲避著地上四處遊移的土丘。無奈地靠上一具四分五裂的棺材,他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然而,地下傳來一陣比前幾次更猛烈的晃動,他的身子像浪尖上的小船一樣搖擺著。終於,強烈的暈眩感加上遍身沒有痊愈的傷,他雙腿承受不住地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
用劍抵著地麵,蕭木客一麵努力維持身體的平衡,一麵伸手去拉風樹。指尖剛剛觸上對方的手腕,一陣怪異而刺耳、宛若老婦悲泣的聲音從地底傳來。接著,兩人之間的地麵忽然裂開,裂縫逐漸擴大,一寸,兩寸,三寸……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拚命從裏麵擠出來。
昏暗的墓室裏,風樹匆匆一瞥之下,隻看到縫裏一片血淋淋的顏色。條件反射地抬起左臂護住頭部,他右手舉起泛著寒光的匕首,不顧一切地向下擲去。
也許是風樹的勁力過大,鋒利的匕首直插入地縫裏的血紅物體後竟然整個沒入了裏麵。警戒地盯著不遠處那條血紅的縫,他扶著近旁的棺材慢慢直起身來。
一抬頭,迎上蕭木客略顯詫異的目光,風樹驀然發現地麵已經停止了震動;不僅如此,周圍的軟體怪物都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仿佛一群沒有生命的雕塑。然而,最使他感覺觸目驚心的,是所有的怪物都把頭轉朝一個方向——一顆顆妖異的頭顱,以極其不自然的姿勢扭向洞室盡處的青石台階;成千上萬隻大得出奇的黑色眼睛,一致直勾勾望著立在石階上的無臉女人。
屏息凝視著眼前詭異的景象,風樹不敢相信道:“怎麼可能?它們……它們……竟然在看那個沒有臉的怪物?不要告訴我,它們還有思想。難道,它們之間可以進行交流嗎?”
“也許吧,”蕭木客鎮定道:“不管它們在幹什麼,我們可以趁機跑到石階那裏去。到時再想辦法對付那個沒有臉的女人。”
語畢,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向著那座破舊的石階奔去。眼看離那幾級台階隻有幾步了,蕭木客倏地停住腳步,對風樹作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同時緩緩把劍橫在身前。
石階上,粉紅衣杉的女人一寸寸側過身子,被黑發遮擋的臉轉向不遠處的兩個人。一陣微風掠過,吹起那些長長的頭發,露出了沒有五官的臉。平直慘白的臉左右轉動著,好像在搜尋什麼。終於,沒有血色的、空白的臉定在了正對著風樹的位置。
仰起頭,專注地盯著石階上方看了幾分鍾,風樹急切道:“它的頭發飄起來了!你看到沒有?”
“看到了,”蕭木客冷冷地問:“怎樣?”
“風,”風樹不耐煩道,“洞室裏麵有這麼大的風,說明附近一定有什麼地方是和外界相通的!難怪娘娘腔和老家夥都不見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這個出口!”
蕭木客淡淡道:“我覺得那個沒有臉的女人在看你。”
“你白癡啊,它五官都沒有怎麼看?”表麵上沉穩如山,過於激動的聲調卻宣泄出風樹內心的躁亂。目光一觸及女人空無一物的臉孔,他便無端端生出一股奇怪的情愫,無數熟悉卻又模糊的場景在腦海中交織重疊。有種強烈的直覺驅使著它,想要走到那個沒有臉的女人身邊,仿佛隻有走到她的旁邊,才能弄清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雙手握拳,風樹的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去,他在靠著那點痛楚來抓住腦中僅剩的一線理智,不讓自己走向那個沒有五官的女人。然而,大腦不受控製地愈加混沌,身處的棺室似乎升起一片黑霧。漸漸地,他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看不見蕭木客月白的身影,看不見怪物軟綿綿的體態,也看不見遍地散落的棺材。再怎麼睜大眼睛,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那一座青黑的石階,和石階上麵龐平直慘白的女人。於是,木然地挪動步子,他緩慢地接近不遠處的台階。
倏然,一陣嬰兒的啼哭從未知的地方傳來,劃破了風樹眼前的幻象。有那麼幾秒鍾,他感覺自己好像暈了過去,周圍一團漆黑,意識也模糊不清。回過神來的一刹,首先撞進視野的,是幾級孤零零的青石台階。
如夢初醒般轉過頭,四麵的情形讓風樹渾身一震——棺室裏滿地都是四散流淌的白色汁液,一個怪物也不見了——看起來像是所有的軟體怪物都現出了原形——化做一灘灘粘稠腥臭的白漿。地上裂開的縫也已經合攏。唯一能證明雙方這場激烈較量的,隻有墓室中隨處可見的木棺碎片。
“怪物都死了?沒臉的女人也不見了?”當這項認知進入風樹大腦的同時,他也看見了蕭木客左手上流血的傷口。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他走到蕭木客身邊,驚疑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你怎麼受傷的?”
蕭木客不吱聲,將左手藏到身後,大步走向棺室盡頭的青黑色石階,神情平淡如常。
重重地哼了一聲,風樹陰著臉跟在後麵,盯著那月白的背影,目光冷如冰刃:“那些怪物是你一個人解決掉的?”
“不,”蕭木客頭也不回道。
“那就是說有人幫你了?”風樹臉部的線條更冷了幾分:“是你那個一直見不得人的同伴嗎?幹嘛不說話?你該不會到了這時候還不肯承認吧?”
“那些怪物,”蕭木客冷冷道:“一直盯著石階上沒有臉的女人。然後,它們自己慢慢地溶解掉了。”
“嗬,照你這麼說,它們是集體自盡了?”風樹露出招牌式的邪魅笑容,絕美而不帶一絲溫度:“或者,你想說,那個沒有臉的女人殺了它們?蕭兄,說謊也是一種門學問,你不擅長的話還是不要勉強的好。對了,沒有臉的女人又上哪去了?是不是殺了那些怪物以後她就自殺了?你手上的傷又是怎麼弄的?”
蕭木客平靜道:“剛才那聲嬰兒的啼哭,你也聽到了吧。那聲音一響起,沒有臉的女人就不見了。”突然煞住話頭,頓了一下,他才接著道:“幸好如此,你剛才著了它的道。”
“你是說……”風樹猛地抬起頭,漆黑的瞳孔一瞬間收縮又放大:“剛才是我把你弄傷的?”
蕭木客淡淡地掃了風樹一眼,輕聲道:“始終沒有看見你大師姐,不知道她怎麼樣了。要不要去找找她?”
“大師姐?”風樹思索片刻,搖頭道:“她不會有事的。我們出去吧。這個崖墓實在邪門得緊,待在這裏不定又會出什麼變故。”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走到了石階下方。看著麵前幾級孤零零挺立的台階,一股肅殺的瞬時感覺籠上心頭,兩人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
默默打量石階半晌,風樹冷笑道:“你們處心積慮地想到這裏來。難道這破破爛爛的台階就是相爺要找的東西嗎?我們是不是應該把它拆了帶回去獻給相邦大人?”
蕭木客淡淡道:“站在這裏感覺風特別大。出口肯定就在附近,我們到處找找吧。”說罷,他徑自走到石階背麵的墓壁旁,以前額抵在閉上,微微垂下了眼皮。
“又裝傻,”風樹憤憤道,從錦囊裏摸出一盞燈,點燃了高高地挑起。依然隻有幾秒鍾的明亮,燈隨即被什麼捂住了一般,變得霧蒙蒙的。但那瞬間的光明,已經映出了墓壁上一片顏色與質地都與周圍的岩石明顯不同的石塊。蕭木客見狀微微一怔,把手按在這塊異常的石壁上,一運勁,整塊石頭立刻向外滾落,墓壁上現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陽光斜斜地射進來。
風樹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嘴角浮現一抹古怪的笑。利落地把燈滅掉收進百寶囊中,他一個箭步跨到洞口,俯下身,仔細地查看洞口邊緣的痕跡。良久,他皺起眉頭:“奇怪。這是一個盜洞,而且是從外麵打進來的。看起來,打這個洞的人是個盜墓高手。問題在於,這個洞打了起碼有十年以上,封洞的石頭卻像是剛剛挪動過。如果是娘娘腔剛才從這裏出去,他沒道理再把洞口封上的。”
蕭木客低聲道:“應該是東方先生。他出去以後,多半會把洞口堵上的。”
“那個老家夥,”風樹詭秘地一笑:“不可能是他了。”
眼睛裏掠過一道陰影,蕭木客似乎明白了點什麼。靜靜地盯著風樹看了一會兒,他麵無表情道:“出去再說。”
崖墓外。
已近黃昏,陽光燦爛,萬裏無雲。蔚藍的大海和碧藍的長空交織成一片,海天交接處飛舞著幾隻海鷗。
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風樹漫不經心道:“早上起來的時候天還很陰呢,沒想到現在太陽這麼大。回船以後,我們先……”
“那邊草叢裏是什麼?”蕭木客倏地上前幾步,擋在風樹前麵。注視著幾丈之外一簇雜草中露出的灰色衣衫,他把劍貼近胸口,遲疑道:“好像是個人。這身衣服……難道是……東方先生?”
眉頭一凜,蕭木客宛如一道白色的閃電,轉眼已經飄到了那叢草邊。風樹早有準備,一個飛身攔下他,正色道:“不要碰他。”
直視著風樹墨黑的眸子,蕭木客冷冷道:“他怎麼了?”
攤開雙手,風樹痞痞地一笑:“天底下,難道隻有他會用暗器嗎?”
“血影魔針?”蕭木客麵色一變,蹲下身去,一把拽起趴在地上的東方淇,急道:“你闖大禍了!你什麼時候下的手?”
“差不多他對你下手的時候,”風樹懶懶道:“其實應該再早一點的,這樣他就不能偷襲你了。這個老家夥,死有餘辜。”
“咦”地一聲,風樹猛然僵住。瞪著剛剛被蕭木客翻過來的人,他的臉瞬間變幻了好幾種表情。最後,他連連冷笑著說:“我相信你絕對沒有別的同夥。所以,這個老家夥一定是自己處理傷口的。”
原來,東方淇胸口的衣服被人撕掉了一大塊,赤裸的、長著老年斑的胸膛用白布裹了一圈,布上浸出斑斑點點的血跡——血色殷紅,顯然已經把毒液都排光了。
伸手探了一下東方淇的鼻息,蕭木客不確定道:“他沒事了嗎?還用不用服什麼藥?”
風樹彎下腰替東方淇把了把脈,森然道:“死不了。看來,救他的那個人十分了解血影魔針的特性和救治方法。否則,就算天下最好的大夫也留不住他這條賤命。”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遞給蕭木客,他冷笑道:“你一定要以德報怨的話,裏麵的藥丸,給他服三粒。他馬上就能醒過來。”
接過那個小小的瓷瓶,蕭木客卻仿若拿著千斤重物。看看瓶子裏的藥丸,又看看風樹沒有笑意的笑臉,他猶豫地倒了三顆藥丸在掌中,輕聲道:“東方先生是我們找到那支玉杖的關鍵。隻有他知道蝙蝠島的確切位置,那個墓的地圖在他手上。你這藥……沒問題吧?”
風樹避而不答,目不轉睛地盯著東方淇胸前被撕開的衣服,似乎對那條血跡斑斑的麻布懷著濃厚的興趣。挨著蕭木客蹲下,他按了按東方淇胸口纏的白布,意味深長道:“我們把那副地圖找出來就好了。隻不過,怕是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
“沒那麼簡單,”蕭木客輕輕搖了下頭:“東方先生是南宮錯最為倚重的謀士。這人城府很深,像地圖這麼重要的東西,他隻會放在一個地方。”點了點自己的額頭,他壓低聲音道:“我估計,他把地圖記下來以後就把原件毀掉了。而且,據我所知,地圖並不是一目了然的,而是用謎語一樣晦澀難懂的文字和圖畫表達的,隻有東方先生才能把它破譯出來。”
“是嗎?”風樹掃興地站起來,向四周眺望:“把藥給他吃了吧。我保證,他可以活到我們完成相邦大人交代的任務。我去看看娘娘腔死哪兒去了。”語畢,他疾步向山崖側麵走去。
一刻鍾之後。懸崖背麵。
風樹坐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雙手抱膝,出神地望著下方波濤洶湧的大海。遠遠地傳來一陣腳步聲,那是有人在崎嶇的山崖上行走時絆到小石子的聲音。腳步聲漸漸近了,他仍不回頭,隻是黑水晶般的眼睛裏閃出一抹譏誚。
“少將軍,”東方淇由蕭木客摻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到風樹所在的岩石邊,仰頭露出關切的笑容:“聽說令弟不見了,你找到他沒有?我們能幫上什麼忙嗎?”
“他就在那裏,”風樹從岩石上跳下來,用眼神示意兩人看岩石右側叢生的雜草——玉美人睡熟了一樣雙目緊閉,仰臥在亂石野草之間。
蕭木客皺眉道:“他怎麼了?”
“被人點了昏睡穴,”風樹用一種純粹敘事的語氣回答,同時朝海岸走去:“你把他穴道解開吧。我去放下小船。”
四個人乘了小船,向東南方駛去。風樹坐在船尾劃槳,好像跟海裏的魚有深仇大恨似的,每一次落槳都攪得水花四濺。蕭木客跪坐在小船另一端,看著風樹拿船槳撒氣,臉上沒一點表情。在他旁邊,東方淇半躺著,垂著眼,除了胸口的起伏沒有任何動靜,似是睡著了。船中央鋪著一塊雪白的錦緞,玉美人以極其優雅的姿勢坐在上邊,斜倚著船舷,單手托腮,俏眼含淚。
“你想起來沒有?”風樹瞪著玉無瑕,黑眸隱隱射出嗜血的光芒:“誰在崖下偷襲了你?是他把你弄到山崖背麵還是你自己走過去的?”
玉美人抽泣著搖搖頭:“怎麼辦,沒有及時敷臉上跟手上的傷口,一定會留疤的……”
深吸了一口氣,風樹溫和道:“把你出了崖墓以後發生的事全部說出來,好嗎?”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玉美人惱火地撅著小嘴:“真是的,養顏秘方也沒有找到,還害我毀了一件衣服……醜八怪表哥,都是你的錯!”
風樹淡淡一笑:“那可真是對不住了,美人表弟,我該怎麼想你賠罪呢?”
見識過好幾次了,蕭木客很清楚,風樹這種反常的溫柔態度往往是大開殺戒的前兆。把劍拿到手邊,他淡淡道:“對了,我問過東方先生,他說言不悔還有救。”
“大笨石還有救?”風樹劍眉一挑:“怎麼救?是不是給他服點龍膽、鳳肝、靈芝、仙丹之類就能恢複人形啊?說起來,我還真是很佩服東方淇那家夥。才在墓裏麵偷襲過你,居然麵對我們還能處之泰然,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他練過鐵臉功不成?”
風樹刻意拔高了聲線,東方淇卻靜臥不動,甚至發出輕微的鼾聲,更顯做作。
“做門客的人就是如此,”蕭木客平靜道:“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昨日握手,今天決鬥,翻雲覆雨,朝秦暮楚,都不算什麼。大家心知肚明,彼此都是在給主子辦事。說白了,每個人都是為了一己之私利。你我何嚐不是如此,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他?他又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你們三個醜八怪都應該覺得難為情,”玉美人嬌嗔道:“你們忌妒我的美貌,聯合起來欺負我,還不肯承認,自欺欺人。”
不理會表弟,風樹一甩頭,冷聲道:“姓蕭的,你弄清楚,要是為了一己之私利,本少爺才不來趟這趟渾水呢!”
蕭木客淡淡地看了風樹一眼,輕聲道:“東方先生說,言不悔所中的毒,必須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才能克製。他說,你喂在血影魔針上的毒也是劇毒,毒性正好相反,說不定可以解言不悔身上的毒。”
“噢,那很好啊!”風樹散漫地一笑,不再開口。
感覺對方笑中別有深意,蕭木客微微蹙了下眉,用眼角的餘光掃著他。然而,風樹隻是注視前方的海麵,似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劃船這一件事情上。搖搖頭,蕭木客側過身,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狹小的木舟內,隻剩下呼嘯的風聲和玉美人較弱的飲泣聲,間或夾雜幾聲海鷗的鳴叫。
不知過了多久,蕭木客忽道:“怎麼回事?你看那隻大船,出什麼事了?”
“什麼?”風樹疑惑道,卻見蕭木客一掃之前的冷漠,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前方隱約現出輪廓的大船。
風樹不動聲色,加速劃近前去,一麵打量著停靠在小島邊的大船——船上靜悄悄的,一個人也看不到。後麵那座花木遍生的島嶼,卻傳出了一陣陣的蟲鳴鳥啼,越發襯得大船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