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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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風樹與蕭木客總覺得酒肆老板還隱瞞了點什麼,卻怎樣都問不出更多的東西了。兩人合計了一會兒,既然一切事情都起源於河邊小山上的墓穴,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還是回到那裏去看看。
風裏帶著一點點河水的腥。三人在距離上午歇息過的小丘約幾丈遠處停下了腳步。
風樹與蕭木客專心地四下打量著。原來,這裏佇立著兩座大小相近的山丘。兩座小丘高約四、五丈,之間的間隔有一丈左右。山丘表麵生滿低矮的雜草,丘頂長著看似有些突兀的幾株孤零零的樹。
“咦?”風樹往前走了幾步,奇道:“上午真是太匆忙了。我竟沒有注意,這兩座原來不是山,是封土堆。看樣子,還是個雙塚。至少中層以上的貴族墓才會有封土堆,這封土堆這麼高,墓主的地位應該很高。”
蕭木客眉峰稍聚:“封土堆最常見於楚墓,齊魯一帶的墓很少有。這墓周圍的山水地勢,也不太像通常齊墓喜歡選擇的。”
“那倒是,”風樹點點頭,又往前走了幾步,不一會兒又後退,緩緩地來回走了幾趟,似乎在測量什麼。良久,他踱回蕭木客身邊,沉吟道:“這雙塚建得……它的布局更像楚墓那一套格式。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應該是楚係墓。”
通常在楚國境內的、楚民族的墓稱為楚墓。不在楚國境內,卻按照楚墓的構建所修、體現出楚民族文化特征的墓,連同楚墓一起,都統稱為楚係墓。
蕭木客注視著不遠處的雙塚,緩緩道:“依你看,這墓大概是什麼年代的?”
“在外麵怎麼看得出來?”風樹斜了蕭木客一眼:“進去才能弄清楚。最好是找到紀年銅器,那就可以知道準確年代了。如果沒有,隻能根據墓室結構猜個大概。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從冥器的種類、組合跟排列方式來斷代。不過,既然這墓已經被人盜過,恐怕……”他聳了聳肩,語聲中透出一絲無奈:“我想,封土堆這東西也就最近幾百年興起的,這雙塚的年代大概不會太遠。”
蕭木客麵無表情地聽完,不置可否,半晌才淡淡向毛不拔開口道:“領我們去你挖出怪物的地方看看。”
轉眼間,三人已來到上午休息的山洞外。草叢中臥著兩堆腐骨,這也是預料中的——洞很小,僵屍和怪物打鬥中必然會走出洞外,而它們在日光下呆不了多久就會化成枯骨。
很容易就看到毛不拔之前挖的那個洞了,風樹慢慢地走到洞口蹲下,戒備地向裏麵看去。這洞有兩丈多深,緩緩斜向下方,底部似乎逐漸變寬。洞裏黑乎乎的,看不出有些什麼。
風樹取出一顆發著微光的珠子扔下去,那一小粒光線暗淡的珠子在黑暗中竟發出明亮的光,照得洞內一片雪亮——洞底是一塊約五尺見方的空間,隻能看到一堆泥土石塊。他還想再看清楚一些,珠子卻不知滾到哪兒去了,洞裏又陷入一團漆黑。
蕭木客輕聲道:“這是什麼?不像夜明珠啊。”
“廢話,”風樹沒好氣道:“再有錢,也不能這樣扔夜明珠吧!這珠子,我管它叫‘夜光石’,是義父給的,至於它原來叫什麼名字,產自什麼地方,我一概不曉得。”隻那麼短暫的一瞥,他已禁不住暗暗叫苦。跺一跺腳,他苦笑著轉向蕭木客:“裏麵好像已經塌了。當年肯定是挖成斜坡的,否則那父子倆不會武功,就算能進去也出不來。現在這洞都塌成直上直下的了,不知還能不能通到墓室裏。”
“我看見了,”蕭木客平靜道,“這條路還能不能走,必須下去看看才知道。”話音未落,風樹隻覺眼前白影一晃,再看時蕭木客已經跳下去了。
風樹暗罵一聲,也準備縱身跳下,卻聽蕭木客冷冷道:“在上麵老實呆著吧。你的內力隻恢複了五成,不要來拖累我。”
“哼,”風樹的聲音聽來更加冷酷,“在本少爺麵前收起你那一套,你是想一人獨吞裏麵的東西吧?”說著,他也跳了下去。
“啊?裏麵有好東西?爺,有什麼好東西啊?”毛不拔趕緊一個飛身跳進洞裏。
黑漆漆的洞裏伸手不見五指。忽然,一陣仿佛從天而降的光明讓風樹感到眼睛有些脹痛。揉了下眼睛,他不出所料地看見毛不拔手中提著一盞明亮的風燈。
衝風樹咧嘴一笑,毛不拔興奮道:“爺,您說的好東西在哪兒呢?”
不理會毛不拔興致勃勃的發問,風樹拿過他手裏的風燈向洞壁照去。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會兒,他撇嘴道:“挖這洞的人肯定不是專門盜墓的,連基本常識都沒有。看這盜洞打得,再大一些,隻怕整個墓室都要塌了。”
沒有聽見蕭木客回答,風樹轉過身,隻見洞在離他們落下的地方不遠處就被一大堆泥土石塊給堵住了。蕭木客正蹲在塌掉的地方,他脫去了左手的皮套,用瘦得仿佛隻有一層皮包著的手指沿著這堆“障礙物”慢慢摸索著。
走到蕭木客身後,風樹輕聲問道:“怎樣?這裏還能通到墓室嗎?能不能挖開?”
蕭木客搖搖頭:“倒還是通的,”說著他指了指那堆泥石當中一個極小的洞:“不過,塌掉的一段太長了,這兒土很硬,裏麵又雜著石塊,單憑我們三個隻怕要好幾天才能挖開。”
風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幹嘛非得走這裏?上去從別的地方再打個盜洞就是了。單憑本少爺一個人,最多幾個時辰就能進到墓室去。正好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手段,省得你成天眼睛長在頭頂上,誰都不放在眼裏。”
“用不著那麼麻煩,”蕭木客冷冷道。
風樹用不相信的眼神盯著蕭木客:“這樣還麻煩?那我倒要聽聽蕭兄的高見了。”
“很簡單,”蕭木客平靜道:“縮骨。”
看了一眼泥石堆裏那個小洞,風樹冷笑道:“那個洞除非是四、五歲的小孩才能鑽進去,你能縮到那麼小?”
縮骨功作為盜墓賊的基本功之一,風樹自然也是自由開始練習。但這門功夫實在太難,風樹又先天身材高大、體魄強健,縱使能縮上一尺也無濟於事。何況,他通常都是帶著軍隊去“幹活”,成百上千人一齊動手沒什麼墓穴挖不開的。所以,風樹在這方麵的造詣實在不怎麼樣。
蕭木客不說話,默默解下腰間寶劍遞給風樹,活動著全身各處的關節。風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心想得好好見識一下這練到最高境界的縮骨功。可惜蕭木客的動作委實太快,風樹隻感到眼前一花,對方已沒了蹤影。
風樹一征,隻聽蕭木客在洞裏道:“把劍給我。”
來不及多想,風樹彎腰把劍遞了進去,又遞上了手中的風燈。
“借你用可以,別弄壞了,一盞值十個銅貝呢,”毛不拔一麵說著,一麵拿出另一盞風燈點上。
“你要不要我師父做的符?”風樹從懷中掏出一卷裁成小塊的白布,上麵畫滿符咒,跟貼在那具僵屍上的一樣。但答應他的,隻有自己的回音。不知蕭木客是爬遠了,還是根本不想理他。
風樹罵了一聲,把符塞回懷裏,轉身向上一躍。他的身子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了地麵上。
毛不拔跟著跳上來,急道:“爺,難道就聽憑那小子一個人進去?他把好東西都獨吞了咋辦?要不然我們……”
風樹不作聲,隻是雙手抱在胸前,冷峻的眼睛直視著毛不拔。
毛不拔給風樹瞪得後退了好幾步,強撐著笑容,怯聲道:“爺,我沒說錯什麼呀?”
風樹還是不開口,緩緩向前邁了兩步,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起一腳,將毛不拔踢出兩丈之外。
毛不拔大聲慘叫,但風樹還不罷休,不等他坐起來,就上前一腳踏在他的胸口上。風樹俯下身,看著毛不拔痛苦的表情,俊美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手揪住毛不拔的頭發,風樹微笑道:“我的腰帶呢?”
毛不拔聞言臉色連變了幾變,吱唔道:“這、這個……”接著破口大罵:“媽的!我就知道那個姓蕭的……啊——”
毛不拔話還沒有說完,風樹已經掄起胳膊,左右開弓地在他臉上揍了十幾拳。雖然風樹隻恢複了五成的功力,並且不是真正想置他於死地,但這一頓拳挨下去,毛不拔的臉已經腫得像隻爛西瓜。
冷眼看著毛不拔一口接一口地吐出混合著濃血的牙齒,風樹優雅地在對方衣服上擦掉手上沾的血,輕笑道:“人家什麼都沒有說,不過,”刹那間,他臉上的笑蕩然無存,似乎每一寸皮膚都放射出厚重的殺氣:“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還不了解你是什麼樣的人嗎?”
“那,爺,你今天要殺我嗎?”毛不拔驚恐地張大了眼睛。
“你說呢?”風樹撥開額前的亂發,唇角微微彎起。
毛不拔顫抖起來:“爺,求您看在將軍和軍師的麵上,饒了我這回吧。”
風樹抽出長劍,厲聲道:“你要不是師父的侄兒,哪能活到今天?不過,殺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我知道該怎麼懲罰你,”一劍斬斷毛不拔腰間的繩索,他以奇快的速度奪過百寶囊,邪氣地一笑:“這個,我沒收了。”說完,便鬆開毛不拔,自行向山下走去。
毛不拔頓時發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叫,一邊滿地打滾,一邊哭道:“爺,您殺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嚎什麼嚎?”風樹腳下不停,一邊走一邊說:“快起來下山去,如果你在三個時辰以內,能找出進墓的通道,就把這東西還給你。”
河岸邊。
離蕭木客進墓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風樹盤腿坐在地上,正閉著眼睛運功調息。不知是因為那水母的毒性實在太大,還是自己心神不寧,一向複原能力很強的他,怎麼調息也隻能恢複七成的內力。
有些煩躁地睜開眼睛,風樹看見毛不拔將幾盞燈固定在近旁的山壁上,揮舞著鏟子,正幹得熱火朝天,渾不顧自己滿身的傷痕正不停地射出血珠,衣服早已被血汗浸透——一到山下,風樹就沿著小山底部定了十二個點,讓毛不拔在這些位置打探洞,每一個洞都必須掘到生土或者硬物才能停手。此時,他已經開始在第九個點動土了。
輕輕搖了下頭,風樹暗道:“這家夥還真是為了錢連命也不要了。”站起身,他從錦囊裏倒出一把鏟子,走到與毛不拔相隔幾丈的第十個點挖了起來。
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毛不拔一邊挖一邊笑道:“爺,楚係墓中的東西保存得最好,拿去賣最值錢了,對嗎?”
“你說的那是楚墓,”風性樹隨口道:“楚墓通常有三個特點,一是深埋,二是密封,三是有水,這些都有利於墓中物品的保存。楚國地處南方,土多半是粘土,而且偏酸。你知道的,粘土比沙土密封性好,而酸的土比堿土對絲絹之類的腐蝕性小。再說南方雨水多,地下水位高,很多墓的棺槨都處在積水中,與外界隔絕,氣溫變化也小。棺槨完整的楚墓,裏麵的冥器不隻形態完好,上麵的彩繪也不易褪色剝落,有的甚至連器上的封泥、印章都還在。銅器、鐵器也極少生鏽。”
“太好了!”毛不拔聞言精神大振,又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風樹見狀欲言又止,等毛不拔打好十二個探洞以後,才開口道:“但這個墓隻是按楚墓方式下葬的楚係墓。齊國在這方麵的氣候條件比不上楚國,何況墓已被盜過……”見到毛不拔的眼睛迅速暗淡下來,現出死灰般絕望的神色,他又補充道:“但這墓裏的東西肯定要比齊國本地的墓保存得好,再說,那邊一個塚還沒人進去過。”
毛不拔又高興了一些:“爺,我已經打完探洞了,您要說話算數,還我的百寶囊來。”
風樹不耐煩道:“少來這套,我說的是找準進墓的通道以後。不過,”唇角勾出一抹邪惡的微笑:“現在我改變主意了,等從墓裏出來時再說吧。”
“說話不算話,”毛不拔嘟囔著,怏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都不知道,你這幾年跟著我是幹什麼的?”風樹白了毛不拔一眼:“每一個點你都探到了什麼?”說著,他繞著封土堆慢慢向前走去,每到一個探洞,便蹲下來細細端詳洞口周圍堆成一圈的掘出的土,並不時向毛不拔詢問幾句,偶爾還抓起一把土嗅一嗅。
最後,風樹又回到第十一個探洞旁,喃喃自語道:“第八個點和第十一個下麵好像有挺大的空間,其他探洞掘深一點全是生土。楚係墓一般都是豎穴土坑墓。這墓很大,應該是帶墓道的,而雙塚之間往往有墓道相連。第八個點剛好處在兩個封土堆相鄰的一麵,下邊一定是通往另一個墓的墓道。那麼說,第十一個探洞挖穿的正是通向這個墓的墓道。”想到這兒,他精神一振,揚聲道:“毛不拔,把這個探洞加大加深,下麵就是墓道了。”
毛不拔搓了搓手,操起鏟子,在風樹指定的範圍內挖了起來,一麵道:“爺,要挖多深多大?”
風樹翻了個白眼:“能容一個人進入墓道就可以了。”語畢,他扔下鏟子,在一旁踱來踱去,從各個角度觀察那兩座“山丘”。半晌,他在毛不拔身後站定,皺眉道:“這裏是北塚,正主就在這下麵,旁邊那個是南塚,可能葬著墓主的妻子。按楚係墓的結構,兩個塚西麵三、四丈的地方應該是車馬坑才對。”
“可是,爺,”毛不拔回頭道:“往西三丈是河水了呀!”
“我不是瞎子,”風樹沒好氣道:“既然這墓裏曾挖出那種東西,必定是有些古怪之處的。快挖!”見毛不拔有些疲倦的樣子,他痞痞地一笑:“這楚係墓的槨室之中,值錢的東西可都是成套的。蕭木客已經進去那麼久了,隻怕……”
“啊?”毛不拔一聽,疲態頓時一掃而光,又揮起鏟子飛快地掘起土來。
隔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隨著毛不拔一聲驚喜的大叫,一個約兩尺見方、黑暗幽深的洞口出現在二人麵前。風樹拿起燈往裏一照,隻見一條長長的墓道傾斜向下,不知通到什麼地方。看了幾眼後,他沉吟道:“既然這墓別的地方已經被人挖通了,我們也不必費事放鳥什麼的進去試了。”語畢,他一馬當先跳了下去。
“爺,把東西收拾好再走啊!”毛不拔急匆匆吹熄了用長釘架在山壁上的幾盞燈,又拔了些野草蓋住風樹方才扔在地上的鐵鏟,這才拎著鏟子躍下洞去。
事先知道墓裏挖出過怪物和那隻奇怪的大缸,風樹一手提燈,一手握緊長劍,緊惕地注視著前方,腳下放得極慢。跟在後麵的毛不拔,卻異常興奮,想到墓中值錢的冥器,幾乎笑出聲來。
墓道四壁全是夯土,沒有任何修飾,越往下,墓道越寬,風樹知道快要接近槨室了,而進入槨室的地方,往往是第一層機關的所在。深吸一口氣,腳步放得更加緩慢,他能感覺自己握劍的掌心微微泌出汗來。墓道現在已經有一丈多寬了,風樹再往前走了幾步,燈光照出的盡是青灰色膏狀的泥土,填滿整個墓道。
風樹停下腳步,毛不拔急道:“怎麼了?怎麼不走了?”一麵擠上前來,映入視野的景象差點讓他失聲痛哭:“不是吧,爺,這裏也塌了!”
“白癡!”風樹側身讓過毛不拔,沉聲道:“楚係墓的槨頂上和槨的四周都會用青膏泥或白膏泥填塞,清掉這些泥就能看見槨室了。”停了一停,他接著道:“幸好如此,青膏泥利於防水卻不利於防盜。要是按照北方的喪葬習俗,多半用積石積炭來填土,那可就難清理了。”
“原來如此,”毛不拔又興奮起來,用力掄起鏟子,幹勁十足地鏟著那些粘性極大的青灰膏泥。槨室周圍的青膏泥層厚薄不一,最厚的地方將近兩尺。隨著膏泥的清除,一部分槨板漸漸露了出來。
“行了,”風樹低喝一聲,從百寶囊中取出兩把小巧的手鏟,將其中一把遞給毛不拔,道:“槨板上附著的泥要輕輕地刮,可能有機關。”
終於,眼前的青膏泥被一片片刮掉、剝離,整個槨室的輪廓呈現在二人眼前。風樹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槨室怎麼這麼大?”他的印象裏,生平所見的槨室最大的長寬也不過三、四丈,但如今自己麵前的這個長和寬似乎都要超過六丈,形狀也和以前見過的槨室大不相同。
通常的槨室呈“Ⅱ”形,蓋板橫置,底板豎鋪,底板下有橫墊木。豎直挖下去的話,就能見到槨頂上鋪有竹席。竹席之下是槨頂蓋板,揭開蓋板即可見到槨室。但這一次,地上的封土堆過大,完全鏟平幾乎不可能——太費力氣和事件,且動靜太大;何況風樹料定墓中必有古怪,怕槨頂上會有什麼蹊蹺,故而選擇從側麵挖進墓道裏。
從風樹現在的位置看,眼前的槨室呈“品”字形,那一個突出的室正對著自己——這就更奇怪了。他很清楚,大約是在幾十年前,槨室的蓋板上才開始加頂板,幾乎就在同時,才盛行用隔板把槨室分隔為頭廂、邊廂和棺室——那以前的槨都不分室——然而,從這槨室木料的顏色來看,至少也有上百年的曆史了。
“爺,”毛不拔放下鏟子,一麵仰望巨大的槨室,一麵在褲子上擦著手,道:“怎麼有這種形狀的槨室?好大呀!”說著兩眼放光:“是不是槨室越大裏麵的冥器越多?”
“也說不定是邪物越多呢,”風樹冷冷道:“什麼都別碰。”把耳朵貼上槨牆,他輕輕地用劍鞘敲了一下牆麵,結果出乎意料:“實心的?沒有機關?”他不敢相信道,又蹲下身,用燈照了一下地麵,仍沒有任何發現。
直起身子,風樹再次認真打量這奇大的槨室,片刻,一跺腳:“不管那麼多了,進去再說。”說著,他把燈遞給毛不拔:“幫我照著槨牆。”然後,他開始在槨牆上一寸寸地摸索。摸到接縫處後,他抽出寶劍,插進槨牆接縫的地方,劍身上下一劃,那麵看似很結實的牆竟裂開了。瞬間,風樹後退了幾步,但什麼也沒有發生——牆裏真的沒有機關。他擰著的劍眉不僅沒有鬆開,反而皺得更緊。他總覺得,墓主這麼輕易讓他們進入槨室,恐怕是在裏麵布下了更為可怕的東西。
定了下神,風樹運功推開槨牆,毛不拔立刻一頭紮了進去。刹那間,風樹就聽到了他的驚呼:“這麼多棺材?還排得這麼奇怪?”
風樹隨後小心地走進槨室,也不知這槨室到底分成幾個部分,隻見他們進入的這間小室裏橫七豎八地擺著十幾具棺材。
風樹迅速地數了一下,正好是十九具,而且排列得極其雜亂無章。再定睛一看,他覺得這些棺材擺放的方位倒像是一個陣法,心裏不由暗道一聲“不妙”。
洞室墓戰出現於國晚期,春秋時期的墓基本上都是豎穴土坑墓。中層貴族以下身份的墓葬通常連封土堆、墓道和台階都沒有。《禮記•;椽弓》中載有:“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見也。是故衣足以飾身,棺周於衣,槨周於棺,土周於槨。”這裏說的是棺槨的相對位置。而《禮記•;喪大記》中說:“棺槨之間,君容祝、大夫容壺”,提到的是棺槨之間的距離。
因此,風樹以前盜過的墓中,絕大多數槨不過像是棺木的一個精美外套,比起棺材大不了多少。略大一些的,有所謂“一槨二棺”,即一具槨中除了主棺還有一具隨葬棺。總之,一句話,從來沒有一個墓的槨室是可以走進去人的,更別說在裏麵擺陣了。
“十九?十九?”風樹默念道,腦海中一下子閃過那個以十九為基數布成的陣——那個曾經差點置他於死地的陣。
那是兩年前,風樹隨父親率軍攻秦。一天,他在函穀關外與一支秦國軍隊交戰,被敵軍引到一處樟樹林中。風樹清楚地記得,那片樟樹林就是由一百九十株巨木組成。當時自己孤身一人,雖然自幼便開始學習奇門遁甲之術和各種陣法,雖然可以隱約看到那片樹林的盡頭,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但風樹是一個自信心和意誌力都強大到可怕的人,他每次絕處逢生的最後一招,就是“硬幹”——憑著驚人的武功和毅力,他最後竟把那一百九十株樟樹全部從根部砍斷,這才逃出生天。事後,他與師父討論過這個陣法。毛先生也隻知道,以十九為基數來布陣的做法,通常流行於一些東夷部族當中,但對布陣的原理和破解之法,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望著滿室的棺木,風樹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此刻自己隻有七成內力,而且棺材不比樹木,不能斬斷。但在這長約三丈、寬近一丈的小室內,十九具棺材擺得滿滿的,幾乎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他實在不相信會走不過去。
“爺,這裏怎麼會有這麼多棺材?莫非是墓主故布疑陣?”毛不拔東張西望道:“哪個裏麵才有冥器呀?”
“白癡!”風樹一邊用心記憶每具棺材的位置,一邊漫不經心道:“這些全是陪葬棺,裏頭應該是墓主生前的姬妾婢女。‘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正主的棺材哪會那麼寒酸?不過,這十九具棺材裏多少該有些隨葬品的。”說到這裏,他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麼變成十七具了?還有兩具哪兒去了?”
二人急忙轉身,隻見兩具棺材竟在後方不到四尺遠處。而且其中一具的蓋板此時開始震動起來。
毛不拔驚叫一聲,連退幾步,差點把燈給扔了。
風樹卻不慌不忙,左手掏出毛先生特製的符,右手微微舉起長劍,一步一步向那具蓋板仍在不斷震顫的棺材走去。
風樹從來就信奉“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多少年來常常是白天打仗,晚上發塚的他更是琢磨出一個練膽的決竅:想象往往比真正的邪物更可怕,恐懼到達頂點的時刻其實並不是邪物現身之後,而是即將出現前的一瞬,所以,他一貫的做法是——決不等著邪物自己慢慢出來,必須主動迎上去。
四尺的距離,沒幾步就走完了,風樹仔細看了看,這具作祟的棺材,蓋板竟然十分隨意地放在棺身上,沒有用任何暗楔栓釘之類加以卯合。微怔了一下,他將劍插到棺蓋之下,右手略一使力,將蓋板掀起一角來。
機警地往棺內一瞥,風樹不禁“啊”地一聲,迅速抽出長劍,上前一步,右手壓住蓋板,左手以閃電般的速度把符貼在了棺蓋上。
這一係列動作幾乎在幾秒內完成,毛不拔並沒有看到棺中的主兒。但見風樹的俊臉青一陣白一陣,他好奇道:“裏麵是什麼?”
風樹不說話,隻是深吸了幾口氣,希望盡快忘掉自己剛才在棺材中見到的東西——並不怎麼可怕,卻無比惡心的東西——讓殺人如麻、閱屍無數的無愛風樹也不禁胃裏一陣翻騰的東西——滿滿一棺材剜下來的人的眼睛。其實他也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有“滿滿一棺材”,因為棺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讓一棺材的眼睛都動了起來。
符貼上之後,棺材蓋板便不再顫動,風樹暗想:“看來這裏麵的邪物並不怎麼厲害。隻是人的眼睛是最容易腐爛的,居然連棺蓋都沒卯合還保存得這麼完好……”忽地想到一事,他搖頭道:“不對啊!通常都是用整具屍體來陪葬,就算是祭祀,也隻有用頭或者用血的,哪方鬼神是用眼睛祭祀的?”
這時,毛不拔大叫一聲“小心!”同時,風樹感到背後勁風疾起。
話音剛落,毛不拔便覺寒光一閃,自己的腳隨即被什麼東西撞到。低下頭,隻見一個人頭在地上打轉。暗暗感慨對方出劍之快,他快步向風樹身邊走去。
風樹正專注地查看靠牆一具棺材中偷襲自己的邪物,毛不拔探頭一瞥,映入眼簾的是一具全身長滿白毛的無頭屍體。
“呸”地一聲,毛不拔罵道:“你不過是個白毛,凶什麼?再說我們還沒拿你東西呢!”說到這兒,他便一下子撲到棺材上,似乎瞬間亮了許多的眼睛如探照燈般四處掃描,同時伸手在棺中摸了起來。
風樹不去理他,退後一步,戒備地向周圍張望——麵前的十七具棺材已經變成了十四具——又有三具棺材移到了二人身後。罵了一聲,風樹心裏很是疑惑:以自己的武功,在這小室中,就算飛花落葉之聲也逃不過自己的耳朵,何以棺材移動時自己竟會毫無知覺?難道又像上次一樣已經困在陣中?
有些茫然地環顧著小室,風樹苦苦回憶以前學過的陣法,希望能從中窺見一絲破解之道。這時,一旁傳來毛不拔興奮的喊叫:“爺,真的有陪葬品!還有好幾件呢!你看,你看,有好些小玉器!”說著,他兩隻手各自緊緊攥著一些小物件對風樹央求道:“爺,把我的錦囊還我吧,我要裝東西,大不了這些東西我出去後分你幾件。”
風樹正心焦,一腳狠狠踹向毛不拔。忽然,腦中一道靈光閃過,他笑道:“我真笨,怎麼早沒想到?看來對付這個陣,隻有采取我的老辦法——硬幹了。”語畢,他走到那具裝滿眼睛的棺材麵前,拿出百寶囊就把那具棺材收入囊中。
毛不拔見狀大喜:“對呀!我真笨,怎麼早沒想到?以前也應該連棺材一起拿走,就可以節約一大筆柴錢了!”說著,他又難過起來,蹲在地上沉痛地悼念以前花在買柴上的錢。
風樹如法炮製,不多時便把剩下的十六口棺材都貼上了,符收入囊中,隻留下盛著無頭屍體的那一口。做完這些後,他盯著仍蹲在地上痛苦得如喪考妣的毛不拔,眸中現出一絲邪惡的笑意。
下一秒,風樹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了毛不拔的穴道,之後抓住他的肩膀,向上一提,把他扔進了棺材裏,正好壓在那白毛屍體身上。毛不拔大喊大叫,拚命地想爬出來,風樹卻已經把棺材板蓋了下去。
“爺,你要憋死我嗎?”毛不拔在棺材裏驚恐地大叫。
風樹冷冷一笑,右手食指抵在棺蓋上,一發力,竟把那蓋板鑽出一個小孔來。拍拍手上的灰,他戲謔道:“放心,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的死期會在師父死後的第二天。現在我的內力隻恢複了七成,這墓又實在蹊蹺,帶著你,必定十死無生。我給你開了個透氣孔,你就在這裏欣賞冥器吧。我們出去時會到這兒放你出來。”言罷,風樹拾起毛不拔放在旁邊地上的燈,朝著前方的槨牆走去。
沒走幾步,棺材裏傳來毛不拔欣喜若狂的聲音:“哇!這屍體衣服裏藏著好大一塊玉佩!”
風樹搖搖頭,自行研究起身前的這麵槨牆來。以左耳貼於牆麵,他正準備敲一下牆麵以聽音判別機關是否存在與其位置。不料,右手剛剛抬起半寸,那麵牆便整個翻了過去,把風樹帶到了槨牆另一麵的槨室中。
心裏一驚,風樹站定之後,飛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這一間槨室比剛才那間要大一些,長約五丈,寬約四丈,整齊地陳列著一些器物,他一瞥之下,隻見南麵擺滿青銅飪食器,北邊置有編磬、鍾、鼓、榑之類樂器,東邊排列著許多兵器,自己這麵放的是青銅水器。
沒有見到棺材之類可能存在邪物的東西,風樹鬆了口氣,回身查看那麵槨牆。他想不通自己剛才觸動了什麼機關——自己明明沒有真正觸到槨牆,難道機關是在地上的?他在牆上一寸寸摸索著,又把靠牆的地也摸了一遍,沒有半點發現,槨牆也紋絲不動。
就在這時,風樹驀然聽到了極輕的說話聲。他立即屏住呼吸,努力捕捉聲音的來源。漸漸地,他聽出說話聲來自東邊那麵槨牆之後,而且,他也聽出了說話人的聲音——其中一個是蕭木客,這是意料之中的;但另一個聲音,他也十分熟悉,甚至比蕭木客的聲音還要熟悉得多,但那個人怎麼也沒有理由出現在此時此地,那個人是——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