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小野寺律』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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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那麼多的坦然與勇氣,和年少輕狂時的蕩氣回腸。
——小野寺律
我是一個一直立誌於不接受父母的援助也能生活得很好的人,所以我高中念完之後就選擇搬進了大學公寓並且沒有與父母再聯絡。我的家庭背景其實很好並且是個容易被人認為是大少爺類型的男生,但是我不想這樣。我還記得第一天到宿舍的時候,東西太多而我小時有很少搬過什麼重物所以這個時候不免狼狽,我把東西堆在了門口然後敲了敲門,門在大約兩秒之後打開所以靠著門的箱子袋子嘩嘩地撲了進去零落一地。我蹲下身子去拾起那些裝著書本的包裝袋,然後一隻手橫在了我麵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如此清俊的男生,他的黑發很直咖啡色的瞳孔很內斂的深邃,他給我的第一眼就讓我感覺到他是個很會居家的男人。我不知道這個男人叫高野政宗的男人將會帶我一步步走向用沉默與回憶拚湊的未來。當時的我也不過隻是一個對遙遠懷著滿腔憧憬的孩子。
在我在進門之後下意識地望了望他的床鋪,幹幹淨淨沒有一絲褶跡。我回神看見他已經將我那些從超市拖回來的三大包速食與自己心愛的兩袋書本放好,然後他轉身走向書桌。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瞬的恍惚,隻是感覺他穿著那身純黑色的T-shit有一股特別的感覺。
第二天領到了校服,外套也是純亮的黑色,白襯衣配著銀色的時尚格子領帶。他真的很適合黑色,隨隨便便靠著牆壁就輕易吸引所有人的視線,而他的任何動作都輕描淡寫仿佛一切漫不經心。那時的高野不是高野,二十二歲以前他一直姓嵯峨,嵯峨政宗。
我執迷於書籍,手輕輕翻過便有紙頁的油墨香拂過麵頰,總會有一種在晨曦下遠離喧囂的感覺,於是突然間就明白了人生各種因緣促成的存在方式。我從未將翻過書頁的痕跡當作是無心之舉,那不是與我漠不相關的一生,我如同珍惜自己一般珍惜它們。我總是會選擇坐在有著蔓延綠藤與玉蘭花的窗台下,陽光柔和與舒適得讓我能看見清泉般的時光。我能在輕輕轉頭時看見一雙好看而又難以捉摸透的咖啡色瞳孔,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喜歡望著我,就像橫著透明的沙漏與蒼老的時間。
每當這時候我常常手忙腳亂臉頰漲得通紅,於是垂下眼簾克製自己不要再去看他,可是總是在自己罵自己好幾聲笨蛋之後悄悄再掃他一眼然後迅速收回目光。
那天櫻花飛墜在我的書本上,我微微抬頭看見嵯峨他坐在我旁邊輕輕闔眼睡著。那是我第一次那麼久那麼近那麼真實地望著他的麵龐。每一個輪廓都清晰到仿佛是觸摸上了一般,掌心裏甚至都有了撫摸上皮膚的溫柔感覺。他的睫毛很長可眉宇間又帶著幾分淩厲幾分平靜,抿著的漂亮唇線給人說不出來的感覺。
我還記得家政課上當我還在翻食譜時嵯峨就將已經成型的蛋糕放入了烤箱,他設好時間之後就轉身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攪勻滿麵粉。他握住我的手我感受到了他貼上我背脊的溫度,他的手掌很大很溫暖,然後兩頰突如其來的灼熱感讓我成功地一激靈將整個碗打翻。
我曾有過思考為何麵對嵯峨政宗時就會臉紅然後化身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總會手忙腳亂地將原本不錯的事情弄得一團糟。他會抱臂靠著門框將我把藕粉當做麵粉導致整個廚房慘不忍睹的過程盡收眼底,之後才會在我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下沉默地進來開始幫我收拾爛攤子。
他站在我麵前背對著我幫我調小火候開始解救鍋中那些令人匪夷所思,不能稱之為食物的食物。我站在他身後緊緊攥著那穿在身上很顯幼齒的圍裙,他轉過臉去麵龐上有一絲很淺很淺的笑意。於是我在那瞬間聽見了我逐漸走向萬劫不複的腳步聲。明明是通向地獄的路途,竟然兩旁還滿是花開,讓我微笑著,帶著企盼墜落深淵。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他生氣是在臨近學園祭的那天,學園祭的舞台劇我出演男主。麵對著頗有重量的劇本我還是硬著頭皮咬牙堅持直到某場排練我脫力地摔下舞台。醒來之後迎頭就是嵯峨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他說你是笨蛋麼明明腸胃不好還不好好吃飯接受這麼大的工作量。然後他的聲音逐漸小了,但即便這樣我也沒有膽量抬頭正視他,如同做了錯事的孩子。
嵯峨將手掌蓋在我的發上,我看不見他的瞳孔與模樣但我知道他剛剛一定很著急。他掌心的溫度與往常不一樣,印象中嵯峨前輩的手掌有著令人很舒服的溫度而現在卻如同潭水間的鵝卵石,談不上刺骨卻分外冰涼。
小野寺你知道麼你當時掉下來我快被嚇壞了……
他離開後我的淚水大顆大顆砸在了醫務室的被褥上。年輕時最不吝嗇的果然還是眼淚,我承認他的那句話讓我的心驟然疼痛起來,原來那個事事幾乎能辦到完美,那個總是坐在角落與周圍格格不入到放佛與這個世界無關的他也會感到害怕,會為我感到害怕。
我垂下眼簾,雪白雪白的被褥上濕了好大一塊,顏色明顯地沉默下去,我輕輕地撫摸著那濕掉的輪廓,如同撫摸著眼淚的邊緣隔開的兩個世界。
嵯峨主動承包了我的日常飲食,他每天早晨都會監督我喝完牛奶吃燕麥片或者全麥麵包,中午他又會在失蹤半小時之後遞給我便當盒囑咐我趁熱吃幹淨。我會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食物送進口中一邊悄悄地偷瞄他,嵯峨靠在椅背望著窗外沉默,窗外總是會飄過落葉,不管是秋天還是春天。
[……誒?這個是什麼湯?沒喝過但是味道真好。]
[以前家裏院子的櫻花樹……櫻花落了一地怪可惜的,我就拿來自己熬了點湯。]
[哈?……一直……一直都是嵯峨前輩在做飯麼?那些便當……?!]
[自己親手做的話,更放心得下來。]他有些不自然地聳著肩,回避了我的目光。那瞬間我錯覺地看見他的麵龐上飛過一絲酡紅,然後如水滴墜入大海般消失匿跡。
[可是那也太麻煩你了……]
[沒關係,我家離學校不過幾步路的事情。]
[很近麼?那嵯峨前輩……為什麼會選擇住校?]
他沉默。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他咖啡色的瞳孔明顯黯淡下去原本有著弧度的嘴唇被風輕輕地撫平,窗外有著自行車碾過鋪著落葉的地麵而揚起的沙沙聲。我埋下頭喝湯,心中有點懊悔自己說話不經過大腦。
[嘛,告訴你其實沒關係……該怎麼說呢,我的家,現在處於四分五裂的狀態。]他輕聲說,[可能還是,我不願意那麼孤獨……能相遇上總是好的。可是……你為什麼一直都叫我前輩?明明同班不是麼。]
[啊啊……那個,我當初,當初讀書的時候連跳兩級……看到你們,看到你們總覺得是自己前輩……]
我並不是不知道嵯峨前輩最後轉移了話題,但是我也不想再去觸及嵯峨前輩心底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嵯峨前輩一直很孤獨。盡管他經常能受到女孩子自己親手製作的愛心巧克力或者花花綠綠的禮物,甚至是在櫻花紛揚的樹下或者有著透進清澈的陽光的長窗走廊上被漂亮的女孩紅著麵頰告白。
掩飾這種東西對於人而言可以說是無師自通,可人在不經意間的某個眼神或謀聲歎息是做不了假的,即使是跟嵯峨前輩隔了一扇窗,但我仍然可以從透明的玻璃裏看到他坐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那一條被寂寞拉得很長很長的影子。
[我可能有喜歡的人了。]嵯峨前輩總是這麼回答的。
我摟著書躲在牆後,聽見女孩捂著臉哭泣與跑遠的聲音,以及——不由自已的心髒跳動的聲音。
後來我才知道,那種感覺叫悸動。
那種悸動叫愛情。
第二年的三月份,櫻花又開了,飄飄灑灑地鋪滿了整個天空。那天我讀著泰戈爾的《飛鳥集》然後聽見橫澤說嵯峨政宗我喜歡你。刹那間我的手指僵硬在按著的頁碼上,我想我當時一定是驚慌得不像樣,不然擱在腿上的書怎麼會那麼可憐地被狠狠摔在地上。
[抱歉,我喜歡的小野寺。]
我聽見他的聲音透過疊起的雲霧傾瀉下來,如同踩著時光。
大學畢業後,我跟嵯峨搬進了一間很小很小的公寓。我第一次來到那間公寓時看見迎著門便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時不由一怔,然後欣喜異常。嵯峨親吻我的指尖微笑地說房子雖然很小但這裏就是我們第一個家了。他在麵積不到五步距離的廚房開始生火做飯,我在客廳將印著淡米色玉蘭花的桌布鋪好,然後撐著下巴等待開飯。下午我們一起去選了窗簾,喜歡落地窗的人最重視的就是窗簾,如流水一般的粉色軟和地過渡下來,如同沐浴著陽光。盡管標價讓我猶豫了很久但是嵯峨仍然堅持買了下來。
那天我們在長長的窗簾下接吻,落日的影子定格在我們的臉龐上。我看見他微笑著的臉,他輕輕撫摸著我的發絲說真好啊,這樣的生活。
真好啊,這樣的生活。
我們開始了每天共同擠著公交上下班的生活。那時剛出大學的我們在大學時期的文學社社長淺草薰衣的幫助下進入了她家的出版社工作,我們不過隻是兩個白手起家的小子,披星戴月的忙碌但是卻很幸福。淺草熏衣是一家大型出版社社長的女兒,一頭長長的水藍色長發在風中淡淡地散開時猶如中國的山水畫,紫色的瞳孔與常年塗著淺白色的眼影搭配地恰到好處,她總是在不經意時轉頭發絲飛揚唇角盛開,一顰一笑就可以輕易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無與倫比的風華。
我一直以為這麼美麗的女孩人生一定是鋪滿了怒放的鮮花。
可是直到那天熏衣跪在我的麵前哭的梨花帶雨,她說她很愛很愛嵯峨食物才明白我是那個拔了她生命中的那些鮮花的人。我望著她的眼淚渾身顫抖,她的眼睛紅腫著如同花被推殘之後衰敗的模樣。
多麼糟糕的一張臉,糟糕得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淺草熏衣隻適合站在那最高點的舞台上,煙花在她身邊轟鳴明滅,她應該拿著麥克風微笑的,她不應該是這個模樣。我忽然也落下淚來,不,不要,我聽見自己說。
我不是聖人我很自私,真的,不要再逼我。我也不想,不想……不想離開。
我不想離開那個雖然總是沒有表情但會對著我微笑一臉柔和似水的嵯峨前輩,我不想離開那個有著長長的粉紅色窗簾的小房子,那種窗簾明明不適合兩個大男人但是卻意外的和諧,那天嵯峨吻著我的指尖,他告訴我這是我們的家。
家。懂麼?……我們的,家。那個世界上最充滿溫柔的地方,那個我們互相舔舐的地方,那個我們一起做飯一起唱歌一起為家務忙碌的地方,那個讓我覺得最最幸福的地方。
我喜歡嵯峨,喜歡,喜歡,喜歡。
[小野寺,不要忘了,你是個男人,你真的沒有想過這件事情如果被揭發,嵯峨會受多大的傷害麼?你給的了他未來麼?!]
那個刹那,我渾身顫抖。淺草熏衣說話真的是一針見血,疼得讓我從夢境中猛然睜開了眼睛。
那間小屋有著巨大的落地窗,所以我能嗅到暖暖的陽光味道。
可它不是家,至少,不是一個完整的家。就像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玩過的拚圖,一片片碎片拚起的房子上邊,那些拚圖邊緣的貼合處的縫隙無論如何都合不上去,所以才不完整,所以總是那麼不經意的一拂,便淩亂得七零八落。
我的愛絕對不必你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