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高野政宗』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18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我的心背叛了我,而我背叛了我的愛情。
——高野政宗
十八歲那年我搬進了大學宿舍,認識了同寢室的小野寺律與橫澤隆史。
那天天空一碧如洗,滿眼明晃晃而又溫和的陽光傾瀉如沙,小野寺坐在整齊擺放著木蘭花的窗台下讀著一本很厚很厚的書,我看著他噙著微笑的唇角然後聽見了自己胸腔裏莫名的撞擊聲,一次一次愈發劇烈,劇烈地讓我在那一瞬間停下了呼吸。
恍惚中我發覺了我自己的自嘲,這該死的、莫名其妙的愛情。
我的記憶始於能讀懂文字的時候,躲在圖書館的最角落裏一點一點消磨的時光一直延續到了現在。我其實並不喜歡書本我也不喜歡因為那些或悲或喜的劇情而牽動自己的情緒,那些作者筆尖下流淌下來的東西沒有一刻是屬於我的,我一直都覺得旁觀別人一本書的厚度便能概括的轉瞬一生是一件很二貨的事情,可是當我合上書與撫摸自己的太陽穴與淩亂而空洞的記憶時就會發覺,又有些我處心積慮想忘記的事情就真的這麼被匆匆忘掉。
——沒有人會因此而活的很好,也沒有人會因此活的不好。
我在時光中等待年華蒼老,我在青春停住歇息的時候大把大把地揮霍時間,並且我樂此不疲。
後來我想了很久我為什麼會在那天如此措手不及地愛上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想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就是他噙著微笑好看到不得了的唇角在那一瞬間給我帶來的恬靜與驚豔的感覺,就放佛是沙漠中瀕死的旅行者踏上綠洲一樣不已的雀躍,我懂得了這麼多年我在孤獨中心口那空落感究竟是什麼,那些這麼多年的困惑就在在他輕輕牽起的笑意中被狠狠地滿足。
原來得到滿足如此簡單,隻要碰對了那個你想碰對的人。
我看見他抬起頭開著的窗戶透進來的微風拂起半透明的窗簾,長長的睫毛下那祖母綠的瞳孔定在了風中搖曳的米蘭上,他的睫羽逆光,流動著晨曦的顏色。我的心上泛起了粼粼的微波,放佛是蜻蜓那看得見細小紋路的透明翅膀點水般的掠過平靜的湖麵,留下了許許清淺的漣漪,逐漸被吹散開。
我喜歡上了他,小野寺律。如此的迅速,來勢洶洶。
我開始痛恨相遇太晚然後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時光。
我們會麵對麵坐在無比明媚的陽光中讀著同一章節的書和互相交換著見解。小野寺的聲線很純粹也很幹淨,他總會很靦腆地微笑著嚴重時就會手忙腳亂。我看著他麵紅耳赤又扭捏的樣子就會忍不住地想笑,每根神經都有著我以前從未體會過的愉悅感。
收到橫澤的告白時我正在窗台將杯中我最不愛喝的牛奶灑入小野寺鍾愛的米蘭花花根上,橫澤站在我旁邊忽然說嵯峨政宗我喜歡你。那一刻我聽見了書本掉在地麵的聲音,小野寺跌跌撞撞地從椅子上起來,他顫抖著唇齒說我出去好了不打擾你們,我看著他的身軀驀然的喜悅衝刷了自己的神經。
我說橫澤抱歉我愛的是小野寺。
那時我沒有任何猶豫。
放佛是按下了相機的快門鍵一般時間定格,靜的連呼吸聲都聽得見。三秒鍾後三個人紊亂的心跳聲同時急促起來,橫澤輕輕轉過身去走向小野寺,他說小野寺你給我聽好,要是敢傷害到政宗一絲一毫那麼我會把他搶回來的。
我看見小野寺手足無措的樣子越發覺得他如此可愛。橫澤的尾音與關門聲一起消失在空氣中,風帶著幾瓣櫻花透進窗來,櫻花粉白的顏色看上去像唇一樣柔軟,我輕輕擁住他問他我可不可以吻你。他渾身觸電般的顫抖卻還是抓著我的胳膊很輕地點頭,然後我們有了彼此之間的第一個親吻。
老實說他的接吻技術差勁極了,我把唇覆上去的時候他仍然緊抿著那片粉紅色,我不由停下來告訴他接吻要張嘴,他很乖地遵守,盡管渾身炙熱地駭人。
往後一切都言順了一般我們就幾乎在那四年大學期間沒有分開,春暖花開我看見了時光展開的地毯我跟他站在起點,我不知道終點在哪因為這地毯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放佛無邊無涯。於是我就這麼傻傻地認為我跟他真的真的能走到地老天荒。
後來我們在巧合之間認識了淺草熏衣,大型出版社社長的女兒。那年大學剛畢業我與小野寺在她的幫助下順利進了她家出版社的編輯部工作。小野寺屬於那種工作起來不要命的類型,我從電腦中抬頭總是會輕易看見他蹩著好看的眉宇一手輕輕在腹上坐著圓周運動。
我知道那是他又胃疼了。
小野寺有胃病但是不嚴重,大學那四年我一直都很在意地幫他調整飲食,他在生活起居方麵就是個笨蛋所以我不得不處處操心,但是我樂在其中。所以大學期間他很少發作可是剛入編輯部太多東西要適應與學習很難抽身。我看著他說你還是歇歇吧加班就交給我來,他就跳起來劈頭蓋臉地連珠炮說我哪有那麼弱嵯峨你不要瞧不起人了或者是你自己那裏都一團糟所以不要再給自己加負擔了。
我沉默著看著他的瞳孔然後忍不住歎息說你要好好給我記住要吃飯。他一口允諾但是第二天仍舊是連飯盒都沒有帶過來。他就是這麼個人,會一直一直地忘記吃飯。我翹了班去超市裏買了米粥,回來的路上剛好撞上了淺草,她的水藍色長發很隨意地披散下來在陽光下非常好看,她看著我咯咯直笑說看來編輯還真是辛苦可是天天吃這個可是不行的哦。於是第二天她在中午十二點整準時出現在編輯部門口並衝我揚揚她手中提的便當盒,眨巴的眼角裏完全是清甜而又滿足的笑意。
[我有送這個來哦我自己做的,味道營養超級保證的!要全部全部吃光哦!]
她放下便當盒走掉,然後周圍響起一片噓聲。一個同事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曖昧地衝我使著眼色,我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回頭看見小野寺垂下去的目光,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淺草的編輯室跑得越來越勤快,那種不妙的感覺一層一層上升到令我驚慌的地步。終於在兩個多月後的一天她的父親找到了我。那是在大約晚上十二點左右當我收拾好桌麵上的東西準備離開時那個帶著中年發福的身子的溫和男人衝我微笑並且直意想找我談談。
[我不是那麼封建的男人——熏衣對你有好感,我是不反對的。]這是他最後對我說的話。
我一瞬間感到腦中一片空白,難以言喻的失措。那時我隻不過是個剛步入社會的毛頭小子,若是我跟小野寺的戀情在太陽底下曝光會是什麼下場我難以想象與承擔。我深深地恐懼那個我摯愛的人那個如玻璃一樣的人將會受到怎樣的傷害,我隻能選擇起身鞠躬輕輕地說我知道了。
然後淺草社長衝我點頭示意我看見他瞳孔中一閃而逝的讚許。
我明白這種含糊不清的態度會傷到淺草但是我更不願意讓小野寺那純澈的瞳孔裏混進任何一絲雜色。這種令人誤會的曖昧果然帶來了更大的災難,淺草社長在不久後就將我調至副總編位置而淺草不僅是跑辦公室還開始頻繁地將我約出。她總是愛每天都在我的桌麵上插上一束新的薰衣草,她說嵯峨你要記住天天衝著它們微笑一下。她故意沒有收起音量所以我自信編輯部裏的每一個人都聽到,在同事的哄笑中與曖昧的眼神下我看見了小野寺看著我的眼神,一個令我,心驚膽寒的眼神。
——我最終……還是傷到他了。
小野寺對我說分手吧的時候我正在用鋼筆在剛通過傳真機打過來的分鏡上勾勾畫畫,他話音未落我手中的鋼筆芯就在[噔]的一聲中斷開,大灘大灘墨跡順著那斷裂的傷口淌下,正如年輕時候絲毫不會吝嗇的眼淚一般滾滾地砸在了那張打印紙上,然後靠著邊緣滑下墜在地麵濺起了觸目驚心的墨色血花。
原來心的眼淚的黑色的。
[律,這個玩笑不好笑。]
[我沒有開玩笑,嵯峨前輩我們沒有未來。]
[為什麼?是我……還是她?]
[都不是。這是我自身的原因。我家人給我定了一門不錯的親事並且我也喜歡那個女孩,就是這樣。]他轉身離開,我看著他漂亮的蜜發在空中劃開了一道完美的弧線,完美地觸目驚心。
[對了嵯峨前輩淺草小姐她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姑娘,你們很般配。]
尾音在空氣中揮之不去寂寞與迷茫感在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如千軍萬馬將我狠狠壓在了地獄的底層。我望著那扇門指尖顫動隻感覺到了膽戰心驚。我很少會有忘記了思考的時刻但是那一天真的太過陰霾,我還記得他走後不久就有傾盆大雨打在窗戶上窗戶那咯吱咯吱痛苦的呻吟。我不知道自己的思維空洞了多久但是當我回神過來天色已經暗的可以,心底空蕩蕩地就放佛被人剜了一刀,可是我感覺不到疼痛,就像沒有意識的木偶,呆呆地沒有任何表情。
小野寺辭職之後失蹤了,我到處尋找卻隻有無果。我把小野寺弄丟了連同那顆曾經敢愛的心。曾經那麼蕩氣回腸過可是在現實的麵前那些所謂的愛情隻有令人詫異的可笑。我開始逐漸習慣於遊蕩在同我一樣孤獨的夜晚也開始習慣在紅燈綠酒中徘徊,習慣了每天換形形色色不同的女人習慣了在我根本不認識的人身上一次次高潮。
但是我沒有習慣高潮之後,那徹底麻木的神經裏仍然激蕩著我無法忘記也無法忽視的思念,以及太過慘淡到讓我無法麵對卻又無法忽視的虛空。
我沒有辦法忘記那個人,即使處心積慮地想去忘記。
——我不小心丟掉了我的愛情。
直到有一天淺草熏衣闖進我家然後指著我狠狠跺腳,她說嵯峨政宗我不許你這麼糟蹋你自己。我看著她良久忽然無法自控地笑起來。她咬唇然後吼出聲來說難道不是他就不行麼,不是小野寺律就不行麼。她說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就給我等著我會再來找你。
然後她跑掉了水藍色的長發在空氣中一顫一顫,穿著有七厘米高的淡紫色高跟鞋所以踩在地麵上重得駭人的腳步聲如此清晰地被空氣傳送到了我的耳朵裏。原來她知道我喜歡的那個人是小野寺,我其實從來沒有刻意去掩飾但是多多少少都有所顧及所以從未有所表現,可是她卻知道。我對那個人的喜歡原來這麼明顯,但是為什麼他還是執意要離開——
我終於知道淺草熏衣口中的那句[不是小野寺律就不行麼,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就給我等著我會再來找你]是什麼意思了。幾天之後再見到她的時候她不再是那個淺草熏衣,她將自己那頭很漂亮的水藍色長發剪斷然後染成了蜜色,她也換了美瞳,祖母綠的美瞳。
她甚至都給麵部做了小規模的整容,隻是為了更像我心底裏的那個男人一點。那天我看著選擇整形成小野寺的淺草心裏突如其來的猛烈震動,我沒有再拒絕過熏衣甚至我還同意了訂婚,我的父母在我結婚之後的幾個月離了婚所以我改姓為高野。她也隨著我一同改了姓氏,高野,高野熏衣。
我固執地沒有要孩子因為我已經背叛了我的愛情,我總會隔三差五地夢見小野寺,他在窗台下站在我麵前對我說他過的並不好,櫻花飄進窗來迷茫在我的麵前於是一切都消失了,我也這麼匆匆驚醒。熏衣說我睡覺總是不安穩我沒有接她的任何話茬,怎麼可能安穩,小野寺他沒有放過我,沒有放過背叛他的我。
後來我與熏衣領養了一個兒子,淡淡的米色發絲很細,那天在孤兒院我看見這麼個安靜的小男孩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台前看著一本《Lie》,眼睛眯著了月牙形。那一瞬間我忽然恍惚不已,腦海裏想起了那個我無法忘懷的蜜發少年。
我給他取名為何年。
何年何年。
這段我不知道何時是盡頭的華年。
白駒過隙時光真是經不起浪費何年放佛是一夜之間長大,我也放佛聽見自己一天天蒼老下去的聲音,那天何年遞給我一篇打印稿對我說是他們文學社的新生作品,他說是部很有潛力的作品所以想試試能否獲得在雜誌上連載的資格。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裏全都是清淺的笑意,我沒有拒絕。下意識地看了看標題忽然覺得好像被什麼攝魂住,我望著那三個加粗的大字不語心裏卻是百感交集。
——《櫻花命》。
一瞬間,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我眼前驀然閃現出了那個人來,那個人喜歡坐在窗前然後粉嫩而又柔軟的櫻花透進窗撫摸著他的麵頰。
那是一個寫她與收養她叔叔的故事,一點一滴如同回憶錄。
文筆很細膩文字很精致,我明白那個年少作者一定是用著自己最純淨的憧憬來細細描繪這些最淺淡不過的細節。
作者筆名是櫻叔,意思是,……如櫻花一般的那個叔叔,麼?
那天我沉默了許久然後告訴何年,約她來家裏見個麵。何年起先是微微一怔然後點點頭。我知道這個要求的確唐突但是我沒有隱忍住。我如此迫切地渴望著同她見上一麵,因為。
那股要命的、令我窒息的熟悉感。
我想我忘不了那一天,那個留著長黑發的咖啡色女孩站在我麵前,她的睫毛十分長而且細膩遮住了大半的眼睛,穿著白色的長裙和透明的涼鞋。
她自我介紹說她的名字是小野寺出。
我想沒有什麼詞語能夠形容我那一瞬間的感覺,以至於我連握手的時候手都在顫抖。我打發何年離開整個房間隻剩下我跟她,一些事,一些人,我的記憶,十九年來的無法釋懷。
我說他還好吧。
誰?
小野寺,小野寺律。
你認識小野寺叔叔?
十九年未見的……朋友。看到你的文字覺得很相似,於是就這麼冒昧了。
我不知道小野寺叔叔有了除了橫澤與桐島先生以外的朋友。那麼高野先生與小野寺叔叔關係很要好麼?
這個不重要……他還單身吧。
是。
我忽然想笑,狠狠地嘲笑當初太過幼稚的彼此。小野寺當初選擇了逃避而我卻是背叛,但是明明如果再前進一步……再前進一步……
那麼就應該可以在一起了吧?
——我們之中沒有對錯,都說自己選擇的路不要後悔可是我卻無法不後悔。我想起了窗台的玉蘭花與紛紛揚揚的櫻花,與那個坐在窗台下帶著滿足微笑的人。
我的夢我的愛情,是被我親手破壞掉的,而不是他。可是我在破壞了自己的憧憬時也毀滅了他的未來。讓那個得不到幸福的人,由一個,變為兩個。
——如果當初我們能堅持下來就好了,那麼……
——如果……
——有如果麼?
[我隻知道叔叔這麼二十多年來一直一直不幸福。]小野寺出起身,[我不知道那個令他不幸福的人是誰但是如果他會選擇回來,我能原諒他。叔叔也能,他很想念那個人。]
我們還能在回去麼?
——還能麼?
——高野政宗的場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