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娘才踏進屋子，費媽媽就笑道：“那丫頭回來啦？好啊，我去說說！”
    門鎖又開了，霜合用鼻子去想都知道是誰，費媽媽已經六十多歲了，平日裏也是攬月閣最清閑的一個，隻會偶爾調教幾個新進來的姑娘，她中年時就是歌舞樓調教姑娘的媽媽，後來老了也沒再走，攬月閣裏隻有她一人輩分最大。
    費媽媽的臉上脂粉盡退，但保養有方，臉上也還不是溝壑密布，隻是鬢發都白了，她慈愛的笑著，眼睛裏都是疼惜。
    她還記得，她和母親回到青城山的那一年，費媽媽得知消息就上山來了，看到她們一貧如洗的家一臉愁苦，她想勸母親回攬月閣去，可母親死活不去，隻借了一架紡布機，就那樣帶著她和子謙哥哥過活。
    可是費媽媽逢年過節還是會上山來看他們，給他們帶很多吃的，玩的，她覺得費媽媽的笑容很慈祥很溫暖，直到三年前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也是她幫忙著安葬了母親，沒了依靠，她和子謙哥哥不得不跟著費媽媽進了攬月閣。
    “丫頭，幹嘛不吃飯？”費媽媽坐在她對麵，慈愛的說道。
    霜合扁了扁嘴，“不好吃，就不想吃！”
    費媽媽失笑，無奈的歎氣，“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怎麼會有吃的還不吃，定是在外麵吃了好的，就嫌棄攬月閣裏的飯菜了！怎麼？在外麵真的玩野了？”
    霜合搖頭，撲進費媽媽的懷裏，“想婆婆了！”
    費媽媽寵愛的撫摸著她的頭發，道：“好孩子！吃飯吧！你不吃可要餓肚子，到你想吃時，紅芙可不會管你了！你一邊吃，一邊聽我跟你說件事！”
    霜合坐直了身子，乖乖地吃起飯來，費媽媽道：“再有一個月，花魁賽就要開始了，所以紅芙才那麼焦急你回來。這幾年，碧落坊得了官府撐腰，風頭越來越高，那些歌舞伎都是汴京來的，人人都貪新鮮，多去照顧碧落坊，我們攬月閣漸漸門庭冷落，聽說碧落坊的頭牌落英又出了新花樣，哄的那些男的失魂落魄的。冬琴幾人雖出色但總是欠了些什麼，多年來養成的脾氣也一時半會兒改不了，想著這次花魁賽總能博出些什麼！哎！我們也有多年沒有辦過花魁賽了，紅芙是想借著花魁賽造勢頭，將顧客們都拉回來，而我們又隻有你的歌聲是挽住客人的法寶，花魁賽辦的再好，你不在，誰還會來？攬月閣的生死存亡都靠你了！”
    霜合嘴裏刨著飯，眼睛直直的看著費媽媽，忙點了點頭，急急咽下飯，突然嗆著了，費媽媽替她拍著背，“慢點慢點，遲點說話又不會死！”
    霜合好不容易咽下了，氣順了，站起來氣憤的說：“婆婆，他們宋人女子有什麼好的？有我們蜀地的姑娘長得乖嗎？有我們蜀地的姑娘水靈嗎？還是比我們多了一隻眼睛多了一隻鼻子的？那些個臭男人，居然都跑去看她們了，實在是太氣人了！”她也是在回來的路上忽然聽到說攬月閣要重辦花魁賽了，當時也想到些端倪。
    聞言，費媽媽略帶傷感的說，“什麼宋人、蜀人的，現在都一樣啦，天下大局已定，還有什麼可爭的，丫頭！你別在外麵說這些話，被新來的縣令聽到了，你可要遭罪的！”
    “我知道！”霜合一屁股坐下，撅著嘴，“不過是發發牢騷嘛，她們汴京來的女子難道就是比我們青城女子好嗎？這次花魁賽我們一定要辦的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壓倒她們的囂張氣焰！”
    “好啊好啊！口氣倒真不小啊！”紅芙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後麵跟著絮娘，其實她們已經在外麵聽了半響，看霜合已經被說動了，才走進來。
    “紅姨、絮姨！你們坐！”霜合趕緊站起來，讓她們坐下，“不是我誇口，隻要我們紅姨出馬，有什麼是搞不定的！那些臭男人都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
    紅芙被她說的嬌笑不已，雖然已經過了青春年少的時期了，她依舊風韻猶存，姿態綽約，掩嘴笑道：“隻要我們的歌仙子出馬，紅姨也得靠邊站了！”
    霜合轉頭問道：“婆婆，那個落英姑娘最擅長的是不是跳舞？“
    費媽媽道：“是啊！你問這個幹嘛？”
    霜合滿懷自信地一笑，眼中射出不服輸的倔強光芒，“那我也要在花魁夜獻上一支絕無僅有的舞蹈！我要讓她們看看，我們蜀中女子同樣多才多藝，我高霜合有的，不隻是歌喉！”
    “你是說？”絮娘首先驚叫了起來，那個舞，三十幾年來，再無人跳過，蜀中之人也再沒有見過，要是誰又跳這支舞，那一定是在蜀中甚至是整個大宋掀起巨浪。
    當天經過紅芙的一番嚴查，果然是七巧做的怪，她不滿自己的丫鬟生的水靈，在她陪客的時候被客人瞧上，所以心生歹意，一麵私下裏應承了客人的想法，一麵將她騙往接客的廂房，至於再後來就是霜合碰上的狀況。
    霜合坐在房裏不住地往肚裏灌茶，除了她自己帶回來的“品香居”烹製的醉香鴨，晚上的飯菜真是太鹹了，紅姨是故意整她還是怎麼？正往杯裏倒茶，忽見絮娘帶了那受驚的丫鬟進來，問道，“怎麼了？”
    絮娘道：“這丫頭偏要央著我帶她來見你，說是要親自給你道謝！”
    小丫鬟“噗通”一聲跪下，“多謝霜姑娘！多謝霜姑娘！小荷無以為報，願終身伺候姑娘！”
    霜合默默的看了她一會兒，心裏忽然生出一絲傷感，連帶著語氣也冷了些，“你既然進了攬月閣的門，就沒想過會有今日嗎？就真能夠終身隻當個丫鬟嗎？”
    小荷一驚，有些不知所措，抬眼看著她，楚楚可憐。
    霜合抿嘴一笑，眼睛裏閃著狡黠的光芒，“瞧把你嚇的！”伸手扶起了她，“你進了那廂房的門，麵對的是又那樣一個粗壯的漢子，還能有辦法全身而退，雖說是後來遇見了我，也可見你是很聰明的！”
    小荷有些受寵若驚，眨巴著眼睛不確信地盯著霜合，秀麗的臉上，一雙大眼睛格外動人，確實比七巧美上許多，就是比之前在歌舞樓和琴畫樓裏學藝的姑娘也毫不遜色，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丫頭，霜合突然發現原來紅芙也有失策的一天。
    又問了許多，才發現小荷原來是跟著七巧進來的丫鬟，七巧原也是小富人家的姑娘，後來父親生意失敗，被迫進了攬月閣，小荷本是七巧家的奴婢也順帶賣了個價錢進來，並不經過紅芙的驗收，更何況小荷那時年幼也確實沒長開，霜合笑了出來，“你說你叫小荷？如今真可謂是小荷初綻，就已經光芒難掩，日後再調教一番，不是更成氣候了？這樣吧，你不必回七巧身邊了。絮姨，把她安頓進歌舞樓吧！”
    畢竟是一起進來的主仆，七巧那樣對小荷，她定也是寒了心的，若不進歌舞樓有自己護著，怕日後也不好過！絮娘也了然的點了點頭，小荷聰明美貌，日後定能出頭。
    “霜姑娘！”小荷神色害怕，眼神裏有掙紮，猶豫了下說道，“我……我不想進歌舞樓，我不想當……”
    霜合凝視著她，眼神絕對無害又溫和，“以你的容貌你覺得在攬月閣裏會一輩子當丫鬟嗎？今日有一個客人發現你漂亮，日後會有更多客人發現你漂亮，還有攬月閣的姑娘們，誰不想掙個出頭，會讓你過的安穩嗎？再說了，你若長成，紅姨遲早會發現你的，你終究是逃不過這個命運的！現在進了歌舞樓，你還可以為自己拚一拚，有了名氣，有了花魁的頭銜，你就是想出去接客，紅姨也隻會讓你當個清倌人！攢了錢找個中意的嫁了，紅姨也不會攔著你的！”
    一段話讓小荷茅塞頓開，仿佛看到了一條出路，眼眶也濕了，對著霜合千恩萬謝。
    絮姨提醒道：“得改個名字吧！”姑娘的花名都得動聽別致的。
    霜合垂眸想了想，笑道：“既然你以前的主子叫七巧，你就叫皎皎吧！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七巧節可都是供著你這個皎皎河漢女的！”
    有了新名字的小荷熱淚盈眶，又向霜合磕了幾個頭，才被絮娘帶去後麵梳洗，玉娘也忙著給她安排了個房間。
    絮娘很快回來了，“你瞧著她可真的會有出息？可別叫紅姐空歡喜一場！我本來瞧著她機靈，打算派給你當個丫鬟的！”
    霜合茶喝多了，往外走去，“調教幾年就拿得出手了！對了，她那摸樣身段不練舞可惜了！現在淩波舞排練在即，事情一定很多，最近就讓她跟在我身邊吧！”
    “好……”絮娘在屋裏答應著。
    霜合從園子裏出來時，碰見了紅芙，料想絮娘還沒來得急說皎皎的事，正要告知她，卻見她似想起了一事，搶先開口道：“對了，霜合！剛剛忙七巧的事，都忘了告訴你。小荷出事前，有個公子在找你！”
    “找我！？”霜合想起了那個少年，似乎更加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