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春日午後。太子府。
    自從太子妃傅芸雙進府之後，湘雪的日子就沒有一天好過過。
    水涼了要受罰，水燙了要挨打，太子不在府內的時候，沒人敢替湘雪撐腰，湘雪忍了一身的傷，心裏暗暗道，你給我等著，太子回來要叫你好看！
    李襄允一天都在宮裏，朝廷要準備攻打中魏了，皇帝和太子還有大臣和幾個將軍在宮裏討論了整整一天，天快要黑的時候，李襄允才回來。
    李襄允見湘雪眼睛腫腫的，就知道她受了委屈，“湘雪，是不是她欺負你？”
    李襄允口中的“她”當然就是傅芸雙了。
    “太子，奴婢沒事，真沒事。”這一招叫欲擒故縱。
    “還沒事？”太子拂過湘雪的手臂，上麵有很明顯燙傷的痕跡，“這叫沒事！傅芸雙！——”李襄允這麼一嚷，湘雪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
    傅芸雙一聽到李襄允在外麵喊她，忙不迭從廂房裏出來，“喲，太子啊——怎麼一回來就對臣妾喚來喝去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的貼身宮女你也敢欺負？”李襄允一臉怒氣。
    “一個小婢女而已，你要是喜歡，我從西涼給你運一打過來可好？”傅芸雙滿臉的不在乎，瞟了李襄允一眼。
    “你以後若是再敢欺負湘雪試試看。”
    “李襄允，你別以為你們北宸人多就可以欺負我，我也是一國公主，我嫁到你們北宸來，難道我管教一個小奴婢還要看你的臉色？你們北宸人真叫人惡心！特別是你，李襄允，最叫我惡心——你要納妾隨你納妾，誰在乎，可偏偏和個太妃夜會私情……”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狠狠地刪在傅芸雙的臉上，血紅色的巴掌印在她蒼白的臉上格外惹眼。湘雪在一旁倒是一愣，平時溫文爾雅的太子打起人一點也不留情。
    “你——”傅芸雙雙眸含淚，“你們北宸——”她剛想說什麼卻被李襄允打斷了。
    “傅芸雙，這裏是北宸，你應該學的乖點，哪些該說那些不該說，我想你不用我教，你這麼聰明，能夠帶父皇母後跟蹤湘雪找到玉錦宮，那麼這麼點小道理你也能夠明白。你在西涼是公主，可是這裏是北宸，北宸，你聽明白沒有？別整天‘你們北宸你們北宸’，不要忘記了，你嫁給我李襄允，就也是北宸人！以後不要再惹我生氣，我就很好相處，要是再動不動拿我的婢女出氣，我保證讓你受不了住在太子府！”
    說完，李襄允拉著湘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留下傅芸雙一臉的委屈和憤怒。
    偏殿裏，湘雪的手臂剛剛包紮好，李襄允回來光顧著和傅芸雙生氣，也還沒吃飯，這會兒功夫，拿著幾個雪糯團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完全不顧太子形象，吃罷，嘴邊還粘著點米粒。湘雪看著，“噗哧”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李襄允問。
    “太子真是不拘小節啊……”湘雪很會說話。
    “我哪是不拘小節，我是餓了，唉，早知道做太子這麼累，還不如和二皇叔一樣發配到中州去，一生閑雲野鶴的，倒也真是一件美事，不用過問政事，肩上更沒有這麼多的負擔。”
    湘雪看著李襄允嘴邊的米粒，想去彈也不是，不彈也不是。李襄允感覺湘雪盯著自己看，好奇地問道，“傻丫頭看什麼呢？”
    湘雪被李襄允這麼一問，馬上不好意思了，“太子……你的嘴邊啊。”說著指了指那個位置。
    李襄允馬上會意，用手一抖落，幾粒米順勢掉了下來，“咳，我到以為你個丫頭看什麼呢，我這副窘態都被你看了去。”
    湘雪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這一笑，就牽動了手上的傷，“唉唉喲——痛。”
    “叫你笑我，這就要現世報！你個丫頭，還敢嘲笑本太子。”李襄允一邊說，還一邊不忘給湘雪看看傷，“這傅芸雙也太狠了吧！難道西涼都出這種女子嗎？”李襄允自己還沒發現自己失了言。
    “太子——皇後，她也是西涼女子。”湘雪提醒道。
    “母後是例外，要是傅芸雙有母後一半，我就得燒高香了。”
    “太子，畢竟你要和太子妃過一輩子的。”
    “你是想勸我和她好好過是嗎？我也想，可是她這種脾氣，我也實在忍不了，換做是二皇叔，早就要殺了她吧。”
    李襄允比被廢的李承嶧還要大上兩年，不過兩人年紀相仿，雖然是叔侄並且一個住在太子府一個則生長在宮中，從小感情倒還是不錯。
    “二皇叔都去中州兩個多月了，他這一去，我怕是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李襄允幫湘雪解開紗布，裏麵已經有些潰爛了，李襄允一用力，疼得湘雪呲牙咧嘴，“哎呀我的祖宗！祖宗！痛死我啦，你輕點呐——”
    “我是你祖宗？你就早發跡了，還被那個傅芸雙欺負？一點沒出息。”
    “我這不是疼嘛？你要我祖宗，我才要燒高香呢！”湘雪貧嘴到。
    “這哪個下人給綁的，也真是太粗心了，綁的都是些什麼啊？”李襄允把湘雪的紗布換了，重新一圈一圈地再綁好。
    李襄允一邊握著湘雪的手，另一邊幫她纏布，湘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此刻的李襄允如果細心一點，就會發現湘雪那張緋紅的臉。
    湘雪和墨玉、惜玉一樣是先皇手中的十二暗使，湘雪被派到太子府照顧李襄允，從小和李襄允、錦之一起長大，湘雪對李襄允是絕對的唯命是從，她為人機靈，鬼點子那叫一個多，從小就常常幫李襄允出主意，李襄允也對她非常信任，平日裏她犯了點錯誤什麼的，李襄允也都護著，時間久了，太子府裏服侍李襄允的都會賣湘雪個麵子。
    湘雪有個姐姐，叫做勝雪，以前在先帝被廢的二皇子宮裏當差，二皇子李承嶧被廢之後，她也就跟著李承嶧去了中州。
    此刻的湘雪心裏是小鹿亂撞，她偷偷地看著太子，燭光襯的他的臉格外明亮，高挺的鼻梁，沉靜的眼神，都融化進了湘雪的心裏。
    湘雪的記憶裏，姐姐勝雪是唯一的親人，那夜的慘案，火光衝天，那群惡人拿著刀衝進來，像瘋了一樣的屠殺，姐姐護著她躲在灶下的暗格裏，躲過一劫。
    等他們走後，她和姐姐才敢偷偷地出來，像兩隻受驚的小老鼠一樣，看著滿地親人的屍體放聲痛哭，他們的爹爹和娘娘還倒在血泊裏，年幼的她們驚慌地不知所措。
    姐姐很用力地拉起她的手，似乎身後有惡狼一般，她們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逃離，她們甚至來不及將父母下葬，因為，那一幫惡人又殺回來了。
    就在途中，她們倆遇到了日後的師傅——十二暗使的訓練人，紀震霆。
    紀震霆當年被李易之所救，之後一心效命於李易之，為李易之訓練了一批優秀的人才，其中就有這“十二暗使”。
    十二暗使為十二名女子，分別為墨玉、惜玉、湘雪、勝雪、念瓔、念珣、沛靜、沛安、芷蘭、芷汀、佩彤、佩妍，十二名女子各有所長，其中以墨玉、勝雪最為強勝。
    墨玉惜玉被先帝親自安排在玉屏宮照顧錦之；勝雪、念瓔、念珣、芷蘭、芷汀由先帝安排服侍李承嶧，湘雪則服侍李襄允；佩彤、佩妍在太後宮中當差，沛靜、沛安服侍當今皇上。
    先帝把十二暗使中的五名都給了李承嶧，不難看出當年李承嶧是怎樣的恩寵盛澤。
    那一年湘雪七歲，她第一次見到李襄允，他還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他寵溺地摸著湘雪的頭說，“你個小丫頭來照顧我？不給我添亂就很好了啊。”討厭，明明他也隻有八歲啊。
    他疼愛慕錦之，那個將軍遺孤，那個女孩笑起來如同天空中的星辰那樣的明亮，她跌跌撞撞的撞到了襄允的心裏。湘雪常常羨慕她，可是卻從來沒有嫉妒過，他們是多般配的一對，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在湘雪眼裏，就如同潑墨畫中仙人一眼，俊秀飄逸。
    可是，為什麼心裏會這麼難過呢。
    姐姐說過，當你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時候，那種難過難以言語，現在，是不是這種感覺？
    聰明如湘雪，可是卻一樣逃不過這樣的宿命，她愛上了自己的主人，那個高高在上卻落寞的太子。
    他高興的時候會不顧形象地攬過湘雪的肩膀，誇她做事機靈，那時候還不是皇後的太子妃會驚呼“襄允你胡鬧啊——男女授受不親。”
    他難過的時候會一個人站在太子府的假山後，躲起來讓所有人都找不到，湘雪就會帶著錦之去找她，待到錦之安慰他的時候，湘雪自覺地走開遠遠地望著他們。
    他身上留著一半西涼大漠的血，他也喜歡騎馬，常常會去先皇給二皇子的馬場裏和二皇子騎馬，他衣袂飄揚的神采印刻在湘雪的心裏，越來越深。當時常人都道二皇子是北宸出了名的美男子，可是在湘雪的腦海裏，卻全是那個眉星疏朗的少年。
    “湘雪——湘雪。”李襄允的喚聲打破了湘雪的思緒，湘雪回過身，發現他已經幫自己包紮好了。
    “我該回去了，今天委屈你了。”李襄允起身欲走。
    “太子——”
    “嗯？”
    那是一個吻，比錦之給他的更加熱烈。
    是湘雪，她似乎用盡了畢生的勇氣，飛蛾撲火，卻無悔。
    偏殿裏燈火明明滅滅，照著女孩緋紅的臉。
    李襄允推開她，別過頭去，他的側臉是那麼的好看，可是神色卻這麼的憂鬱。
    “湘雪，你喜歡我，是麼？”他問，這麼多年來的相處，他心裏又怎會不明白。
    “太子，我以為我不會的，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是啊，愛情這種事情，誰又能控製得了。
    “湘雪，三個月後，我要立側妃了，你……願意嗎？”他還是那樣的溫柔，讓人不忍拒絕。
    “湘雪是個奴婢，太子你難道不嫌棄麼？”
    “誰對我好，我明白。如果陪伴在我身邊的不是錦之，那我情願是你。”
    這一句話，太明顯不過了，湘雪啊湘雪，你隻不過是一個替代品，湘雪心中暗歎，可是能陪伴在他身邊不是已經夠了嗎？自己還要奢望什麼嗎？她笑自己，貪得無厭，難道還要奢求他的愛嗎？
    少年溫柔地解開她的衣襟……
    燭光突然滅了，燭芯燒到盡頭，留下黑暗中的一縷煙和滿室的春色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