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皇帝駕崩，宮裏亂成一團。按照北宸的慣例，太子主持喪禮，之後祭天，三天服喪，期滿登基。
    太子李承澤、皇長孫李襄允、二皇孫李襄昱、三皇孫李襄雋一同進宮。太子李承嶧做了三十五年的儲君，此刻帶著對父皇薨逝的難過和即將掌權的興奮與忐忑來到乾宇宮，乾宇宮內一片素白，下麵跪了很多人，皇後烏納氏、端妃陸氏、淑妃王氏、敬妃吳氏、惠妃蘇氏，還有新冊封的錦妃慕錦之。
    李襄允遠遠望去，那個人一身素衣，她也看見他了，她用力的哭，哭得傷心不堪，他知道的，她隻是在哭訴著所有人對她的不公，她隻是哭訴為什麼他們要拋下她留在這個冰冷的皇宮裏，她難過的時候就會哭，他知道的，他全部知道的。
    他知道，錦之一難過就會偷偷地抱著他，偷偷地把淚水打在他身上；他知道，錦之一直聽自己的話，從來不會拂逆自己；他知道，錦之最愛跳喬師傅教她的舞蹈，好幾次錦之都在太子宴會上跳，所有的賓客都拍手稱讚；他知道，錦之從小就很孤獨，她的世界裏，除了她心心念念的“襄允哥哥”就再也沒有別人了；他知道，錦之隻是表麵很倔強，小的時候她常常問，“為什麼錦之的爹爹娘娘不要錦之？”，可是他答不出，他隻能告訴錦之，她的爹娘去了很遠的地方；他知道，她的心裏裝滿了他，青梅竹馬的戀情，在所有人看來都是應該被祝福的。
    可是皇上的一道聖旨，把他們隔了那麼遠，她現在是太妃，是他皇爺爺的太妃！一切聽來多麼可笑！
    “襄允哥哥——”是錦之，她打破了李襄允的思緒，不顧宮規地站起來，向他走來，可是為什麼，他覺得她離的那麼遠。
    “兒孫叩見錦妃娘娘。”李襄允逼自己跪下，“噗通”一聲，在肅殺的乾宇宮裏，格外突兀，錦之一愣，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襄允哥哥，你叫我什麼？”
    “錦妃娘娘，輩分在這裏，請娘娘還是不要再叫兒孫‘哥哥’，兒孫承受不起。”
    “太子爹爹。”錦之抬頭，滿眼含淚地望向太子。
    “錦妃娘娘。”太子不卑不亢回道，他再也不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太子爹爹了，再也不會把錦之當親女兒來寵的太子爹爹了。
    “啊——你們這群騙子！騙子！”慕錦之突然情緒失控，張順江見勢不好，忙上去想要拉住錦之，卻她狠狠推開，“你們一個個，都是騙子！我恨你們！恨你們！”
    “錦妃！休得無禮！”皇後開口道。
    “我不是錦妃！我是慕錦之！從來就不是什麼錦妃！”慕錦之向皇後吼道，她撤去頭上的花白狠狠地砸到地上，輕蔑地瞥了乾宇宮內所有人一眼，瘋了一般地衝出宮殿外。
    整片天空都那麼的低沉，雪花飄飄揚揚，輕輕地飄落在她身上、臉上，滾燙的淚水，怎麼忍，都忍不住。那是她最敬愛的太子爹爹、那是她最深愛的襄允哥哥，他們一個個把她拒之千裏，曾經的那些疼愛，難道就一朝煙消雲散？
    她跑累了，停下來，眼下是一片湖，湖水還沒有結冰，她呆呆地站在湖前。湖麵純淨，如同曾經的那段記憶。
    火樹銀花不夜天，李襄允帶著慕錦之偷偷溜出太子府，城內的煙火明明滅滅，錦之看著襄允的側臉，他是那樣的好看，他的樣子我一定會一輩子記住，錦之想。
    那是襄允第一次牽起錦之的手，人流如梭，隻有他們兩人走的那麼慢、那麼慢。錦之後來回想，她多麼想，那段路怎麼也走不完，那樣，她的襄允哥哥就不會丟下她，不會這樣冷漠地叫她“錦妃娘娘”。想著想著，淚水滑落一臉，她捂著胸口，那裏的痛源源不斷地傳來，她難過地似乎不能呼吸。那些記憶此刻卻更像纏繞著她的藤條，讓她窒息般的恐懼。
    “就是你啊——”身後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錦之擦了擦眼淚，轉過身去，是個陌生的女孩，估摸著比自己小上一些。
    “你是誰？”
    “我是誰你都不知道？哼，我還是小瞧了你，長的也不怎麼樣，做狐狸精也不夠格呢！”她趾高氣昂地說道。
    “我不想和你爭辯。”
    “賤人！”出其不意，那個女孩子狠狠地甩了錦之一個巴掌，錦之氣憤地站起來，卻被那個女孩子又推了一把，冬天的河邊很滑，錦之沒有站穩，腦勺往後，重重地摔進了冰冷的湖水。
    就這樣死了該多好，就不用傷心了呢，錦之在湖中沒有掙紮，她感覺道自己的身體慢慢沉下去，那些刺骨的寒氣圍繞著她，她卻絲毫都不感覺到冷。突然有隻手抓住她，用力地把她拖上岸，她費力地睜開眼，柔軟地睫毛上還沾滿湖水，她看見的不是別人，卻是二皇子李承嶧。
    “舅舅——你為什麼要救她？！”依舊是那個女孩子的聲音。“奕奕，不要以為大家都寵你，你就能為所欲為！”李承嶧教訓道。
    原來那個女孩是吳奕小公主，真是蛇蠍心腸嗬，錦之心裏道，對於人命，如棄草芥。李承嶧在一旁把衣服不斷地攪幹，而錦之木然地坐在湖邊，湖水從她的頭發上一滴一滴地流下來，混合著她的眼淚，一起滴在早已濕透的素衣上。
    “爺救了你，你還不趕快道謝！”李承嶧站起來，又開始恢複本性了。
    “你為什麼不讓我死了好呢？”錦之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眼，他的眼睛和襄允哥哥真像啊，一樣的深不可測，卻又柔情繾綣。
    “我死了多好，就不用那麼地難過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你才幾歲啊？什麼死不死的？！”李承嶧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像看個怪物一樣地不解。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從小出生在帝王家，你有錦衣玉食萬千寵愛！對，你可以說我一樣生活在太子府，沒有理由說你，可是你有沒有受過這種痛？！一夜之間，你最愛的兩個人，他們都不愛你了！你受過你受過嗎？！你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嗎？他們一個是我的太子爹爹一個是我的襄允哥哥！他們口口聲聲會疼我愛我，可是卻因為我現在這種身份，他們就出爾反爾，把我棄之不顧！”錦之幾乎是哭著說完這番話，她心裏疼的不能自已。
    “也許我不能體會到你的難過，但是，我也不希望看著你去死，我十五歲，你十四歲，我們才剛剛長成大人，我們不能因為自己難過而放棄生命，你想想你已故的父母，他們一定不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活的快樂，就像我，我慶幸父皇獨寵我一人，可是他現在走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就是一個王爺，太子想要除掉我輕而易舉。可是，我想就算明天就要死，我也要在有生之年過的快樂點。”李承嶧慢慢地說著，他的臉上是錦之從來沒有見過的悲傷，這個小皇子，他今後的路又是會怎麼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