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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又是賞景的好時節,江南盼來了一年一度的喧囂月,雲裏閣是遠名在外的酒樓,立於西子湖畔,內室雕木勾欄,富貴堂皇,是身份地位之人最為鍾情的場所。
此刻恰逢正午,人來人往,膳食聽曲,好不熱鬧。
二樓臨窗的雅座包廂裏,坐著一位白衣公子。他年約十七、八歲,正淡淡的看著湖中順流飄過的畫舫船,一雙眼睛漆黑凝重,映不進半分周遭的鼎沸人聲。他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的古瓷酒杯,時而抿一口佳釀,時而陷入沉思一般,眉頭微蹙。
在雲裏閣中,能想的事情很多,能論的趣事也不少。江湖軼聞,紅顏金榜那自是亙古不變的話題,都不必說書先生出馬,即便是這店裏老眼昏花的算賬先生,也能捋著胡須道出個一二。
當然也有一些瑣碎的家長裏短,比如西鎮張家的二小姐待嫁閨中多年,卻依舊無人提親,愁得她娘頭發沒白就先掉了一地。
李家的公子在花燈節上吟出一首好詩,第二天就讓趙家的嬌蠻女把繡球砸上了頭,強推著就進了洞房。
孫家的老太爺在聽戲時相中了沉香樓的頭牌姑娘,搶回家後還未來及享受雲雨之歡,就被鏢局出身的老夫人一刀擦著兩腿間捅過,險些丟了命根子。
樓下人談得熱火朝天,天南海北醜聞趣事,一把瓜子一壺茶就聚攏了無數人的目光。白衣公子不聽不論不品不問,就連眾人討論在赤華山莊召開名劍大會的八卦,也仿佛入不了他的耳。他麵容蒼白似雪,雙頰卻帶著病態的嫣紅,右眼角一顆淚痣,讓人第一眼看去會產生此人喜笑善言的錯覺,忽略掉那雙貌似平靜的眼眸中,隱隱浮現的桀驁和肅殺之氣。
輕抿一口酒,放下杯子,低咳了幾聲。
包廂裏還有兩個男子,皆是一襲勁裝,垂首立於他身後。姿態挺拔,呼吸綿長且安靜,是深諳隱蹤藏跡的高手。
兩人相貌幾近相同,一看便知是同胞兄弟,區別隻在於哥哥祁空喜靜,麵容沉穩,一招冰破雪落無痕劍,畫地為牢。弟弟祁銘性子稍躁些,卻勝在以動先行,赤焰刀在他手中真應了刀絕快、準、狠,招招直擊要害,讓人防不勝防。
聽到那幾聲咳嗽,二人相互對視,祁空搖了搖頭,祁銘則上前半步,恭敬勸道:“這酒烈得很,少主傷勢未愈,還是少飲為好。”
白衣公子聽罷一笑,擺手道:“不礙事,難得來趟江南,這十年釀的仙瓊酒要是不喝上三壇,豈不可惜。”
他說罷指了指桌旁的兩把檀木椅,道:“你們也來坐,又不是月下獨酌,我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
祁銘笑道:“屬下護主不力,沒有以死謝罪已是少主宅心仁厚,豈敢飲酒放肆。”
他說完朝兄長望去,對方依舊一副麵無表情,於是想逗他開口,故意道:“哥哥那日都想將我拖到刑堂,還好被夫人攔了下來,不然屬下現在不死也殘,哪兒能鞍前馬後的侍奉少主?”
祁空將冰冷的目光移到他身上,道:“你本該受罰。”
白衣公子但笑不語,他怎會不知祁空的想法,特地拖著弟弟由娘親的庭院前路過,明知道夫人不喜殺戮,定會加以阻攔,於是鬧出動靜來給全教人演一場苦肉計,倒真是費了番心思。
突然,廂房外傳來了刺耳的喧嘩聲。
雜亂的腳步、少女的尖叫、老者的哀求和男人粗啞淫穢的笑聲愈來愈響,鬧得這一江春色都失了光彩。自一樓至二樓,打碎了杯盞,掀翻了桌子,嗬,好一出惡霸強搶民女的好戲!
祁空微微側頭,祁銘已是眉峰緊蹙,眸中湧現出了殺意,赤焰刀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念,於腰間發出振翅般的輕鳴,他右手扶刀,垂眼聽聲辯位,驀然間烏刀出鞘,一招火卷雲直劈向門口,刀光淩厲,不帶半點花哨。
比祁銘的刀還要快的,是白衣公子手中的酒杯。
隻見他袖子一揮,震開了雅間的門,恰到好處的暴露出走至門口推搡的眾人。
他身形未動,酒杯卻已箭般射出,硬生生的砸至惡霸胸口,那勁頭看似輕靈,卻恍若被鼎錘砸碎了胸腔。惡霸一口氣憋在喉間,瞪著眼睛低頭看去,這時,杯中香醇的酒水借力騰空,直竄入惡霸口中,竟從後腦傾射而出,酒依舊是清澈的顏色,於半空散落成霧。
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那人手上還拽著貌美少女,嘴角還噙著令人作嘔的淫笑,卻倏然胸前一痛嘴裏一涼,穿堂風似的從他腦子裏嗚嗚的刮過來又掃過去。他遲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突見手背上滴落了一滴血,繼而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恐慌,望向包間裏那個優雅清冷的背影,至死都發不出一點聲響。
屍體倒地後,血才緩緩從傷處溢出,氣味腥濃。
年過七旬的老人原本正拽著惡霸的衣角苦苦哀求,突然見他直挺挺的倒下,腦袋上破了個透亮的窟窿,不由心悸得險些暈厥過去。但好在心中尚有一絲清明,得知定是有貴人相助,抬眼就見房間裏坐著位氣質卓越的公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拽著孫女跪了下去,那妙齡少女正哭得梨花帶雨,被爺爺狠命一扯,頭“砰”的一聲就撞在地上,再抬起時已是頭暈眼花,額角帶血。
白衣公子緩緩轉頭,陽光將他俊秀的麵容渡上了一層金色。
老者的身體在不受控製的打顫,嘴上卻不敢停,翻來覆去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少女臉上淌著淚痕,眼睛卻癡癡的望著對麵。屋裏有三個人,瞳孔中卻隻能映出一個。她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明明是與自己相仿的年紀,卻仿佛那下凡普世的謫仙,周身帶著不可企及的貴氣。
身前是一具猙獰的死屍,眼中卻是俊雅超凡的容貌,樓下是店家招呼客人的喧囂,耳邊卻隻能聽見湖心扁舟上,沉香樓眾女遊船的低喃吟唱。
濃妝豔抹的舞姬扭著水蛇腰,指尖轉著十三棱的折羽扇,媚眼如絲,每一個聲調都壓在人的魂魄上輕揉挑撥。
“麗人綺閣情飄颻,頭上鴛釵雙翠翹,低鬟曳袖回春雪,聚黛一聲愁碧霄。”
正愣著,忽被爺爺狠狠一下擰在手臂上,驀的回過神來,連忙俯身搶地,急聲叩謝。
白衣公子開了口,聲音清冷,猜不透情緒,他緩緩道:“我沒有救人的意思。”
見老者一臉茫然的看著他,便繼續道:“你們三個剛剛在屋外,都吵得很,他是聲音最高且最難聽的一個,所以要先死。接下來,你倆個若多言一句,就別怪我再分出個先後了。”
妙齡少女登時花容失色,顫巍巍的抬頭望去。
哪裏還有半點謫仙的樣子,眉宇間飄著萬年不化的雪,眼角處凝著寒意剔骨的冰,唇色明明是極淺的妃色,卻無端的讓人心悸。
老者倒吸一口氣,張大了嘴,顯然明白了所遇之人絕非善類,他驚魂未定牙齒打顫,緊緊抓了孫女的手,飛也似的倉皇逃去。
白衣公子看也不看,取過新酒杯注滿了酒,抬手剛要端起,卻轉途按向自己的胸口,再度悶聲咳了起來。喉間一甜,嘴角已溢出了鮮血。
身後二人見狀慌忙上前,一個伸掌抵在他背後緩緩輸送內力,另一個從懷中取出一白玉瓷瓶,倒了粒紫色藥丸遞到他唇邊。
“祁銘,停下吧。”白衣公子阻止了身後傳渡內力給他的下屬。
他用指節蹭了蹭唇角的血,接過藥丸輕笑道:“千金難求的續命丹,我這兩日吃了不下五顆,卻都似石沉大海,當是浪費。”
祁空和祁銘四目相對,皆是神情焦慮,卻都不知該說什麼,隻得沉默不語。
祁家兩兄弟出身江湖上邪教之首的落日教,是新晉的左右護法。教主葉笑天攜夫人柳凝之歸隱山水,遊曆四方,前任兩大護法追隨而去,侍奉左右。葉笑天把權力交由了獨子,也就是這位看起來極為年輕的白衣公子,葉文軒。
他的容貌隨了母親,俊秀中帶了三分俏麗,又機智聰穎,悟性極高,經葉笑天一身稱霸武林的絕學傾囊相授,已在江湖中少有敵手。
這位自小被嬌寵著長大的魔教少主,對身邊熟悉的人還算溫和,可對外就顯露出乖張狠戾的性子。
若不是眼下傷勢過重,提不起精神,他是斷然不會讓那吵他清淨的惡霸死得這般幹脆的。
葉文軒咽下續命丹後臉色未見好,眸色卻已發亮,啞聲笑道:“燕七那一招好狠啊,不愧是傳家絕學。不過在功力反噬之日都沒能取我性命,燕家的斷魂掌也沒有再傳下去的必要了。”
祁銘見他目光狠伐,道:“少主,伽羅堂的人馬已在燕家部署妥當,隻待一聲令下,即可摘了燕七那頂狗頭!”
葉文軒略一思索,沉吟道:“不必急於動手,讓他多活幾日也無妨,反正遲早要在名劍大會碰上,到時讓他死得有點價值。”
說罷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烈性的酒味混著嘴裏殘留的血,讓他不禁皺眉,歎道:“但願這傷不要誤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