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夕，言無歆的腿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她基本上可以獨自一人扶著牆慢慢行走。言無奇和墨子奇都不怎麼常來了，他們似乎有講不完的數學課。星期日的時候墨子奇總算抽出時間到醫院去陪他喜歡的女孩兒。
    與醫院裏藍白色調給人的冰冷和閉塞相比，醫院裏的小花園在夏日中呈現的那片生機盎然的新綠著實讓人感到自由與暢快。這個曾經送走無數人進入輪回之道的地方，竟然能夠受收到夏之女神的眷顧，她播撒下的那片綠意，讓多少人看到了生的希望。
    墨子奇扶著言無歆在小花園裏散步。樹梢上偶然傳來的一聲鳥鳴，花叢邊倏忽閃過的一隻白蝶，天空中拖慢了腳步的暖陽，讓無歆偷得這半天的閑暇時光靜靜欣賞。這一段懶洋洋的躺在蝸牛背上的時光，不正是她一直渴盼的麼。
    “為什麼報植物生產類？”墨子奇為言無歆撩開頭頂上龍爪槐垂下的枝條。
    言無歆的步子更緩慢了，她幾乎是半靠在墨子奇的身上。她輕聲在墨子奇耳畔呢喃：“其實我真的很想去鄉下種種地，這是我畢生的夙願。”
    墨子奇停下來去看陽光透過龍爪槐的葉片在無歆臉上留下的斑駁，他把無歆一縷散落下來的劉海捋到耳後，微笑著說：“正好我老家有大片的地，以後你想種多少山茶花就種多少山茶花。我爸總催我回去，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鄉下的生活，所以原本打算定居在北京的。”
    “老師明明是北京人，怎麼還有老家啊？”言無歆曾聽墨子奇說過他父母都在外地，但她依然篤信墨子奇是北京人。
    “我媽是北京人，我爸是安徽人。雖然我生在北京，但我可是在安徽生長起來的，於我而言，安徽才是我真正的故土。”墨子奇一邊說著一邊把言無歆扶到石椅邊坐下來。
    言無歆聽到“安徽”以後，眼中閃動著激動的光芒，令她魂牽夢縈的海子便是被這片土地滋澤生長起來的。因為她對墨子奇的依戀有一部分緣於他與海子的神似，所以當她得知墨子奇亦在安徽長大，她還是滿心歡喜的。“老師您知道安徽懷寧麼？”無歆追問。安徽懷寧高河查灣村是海子的故鄉。
    墨子奇點點頭，他不明白為什麼在北京長大的言無歆會知道這個不怎麼有名的地方。
    “那您知道高河查灣村麼？”言無歆仿佛正在探尋珍寶。
    “高河不就是懷寧的一個縣麼，我有一個小學同學是那裏的。至於查灣村……我不太清楚。無歆，想不到你對安徽這麼了解啊。”墨子奇抓起無歆頸間的一縷秀發放在鼻尖輕嗅。
    言無歆把頭枕在墨子奇肩膀上，透過龍爪槐的葉片間的縫隙去看天上的流雲，她淡淡的問了身旁人一句：“老師在嗅什麼？”
    他回她以淺笑：“我隻是想嗅嗅你發間有沒有山茶花的香。”
    一陣微風拂過，石椅上的兩個人雙唇相印，幾片龍爪槐的花瓣落在他們發間。隻是一瞬間，四周的景象驟變，無歆覺得她似乎身處在一片山茶花田裏與自己心愛的男生緊緊相擁。
    “老師的舌頭總是不老實。”言無歆攥起小拳頭在墨子奇的頭上敲了一下，卻感到手腕一陣刺痛。她叫了一聲，立即把手縮了回來，不停的抖著。
    “誰教你總是緊咬牙關。”墨子奇微笑著把言無歆的小手抱在自己的手掌中，“對不起啊，我頭硬，咯到你的手了。無歆，疼不疼？”
    “老師討厭。”言無歆笑著睜開他的手，又裝模作樣的去打他的頭。
    可這次墨子奇卻沒有像上一次那樣笑出來，他隻是神色平平的透過龍爪槐枝條的縫隙看向遠處。隱約間在葉片縫隙間的是一雙眼睛，冷漠得幾乎有些殘忍的眼睛。無歆發覺了墨子奇的異樣，順著他目光的方向亦看到了那雙眼睛，她眼神由剛剛的喜悅一下子變得失措與驚慌，繼而又被哀傷所取代。
    “時候不早了，我扶你上去吧。”墨子奇恢複了往日的神情，起身拉著言無歆的手。
    “不了，我自己在這兒再坐一會兒。”
    “你自己能上去麼？”墨子奇神色複雜的看了言無歆一眼，又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能說出口。
    “嗯。”言無歆目送墨子奇離去，然後靜靜的閉上了雙眼。過了一會兒，她感到頭頂的秀發似乎被什麼觸動，就好像是被微風輕拂，緊接著她嗅到了一種稍縱即逝的花香。
    夏文軒吹去無歆頭發上的花瓣，他並沒有尋著墨子奇原來坐過的地方坐下來，隻是站在無歆的身旁。無歆和墨子奇在龍爪槐下的竊竊私語，夏文軒並沒能聽清，但他分明看見了無歆倚在墨子奇肩頭，還有那似是忘卻了一切般的親吻。
    “後天就要高考了，希望你能夠正常發揮。”言無歆一點也沒有睜開眼睛的意思。
    “謝謝你的祝福，我會在農大等你。”夏文軒把臉湊近無歆的臉，他幾乎可以碰到她的鼻尖。
    “我不想你等我。你剛才都看見了……我喜歡的人是墨子奇，你為什麼總是不明白呢？”言無歆睜開眼，看到夏文軒放大的容顏，慌張的往後挪了挪。
    夏文軒輕笑了一聲：“那你為什麼要在這裏等我？”
    言無歆不吭聲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兒，好似夏文軒根本不存在一樣。
    “言無歆，你是不是已經喜歡上我了。我一直覺得你喜歡我要比喜歡墨子奇多一點點，因為你喜歡他有一半是緣於你對査海生的喜愛，而你喜歡我隻是那種純粹的喜歡。”夏文軒難得的露出些許溫柔，他輕輕的撫摸著無歆的頭發。
    “你胡說什麼？！”言無歆站起身來，打開夏文軒的手，有些踉蹌的快步行走。她覺得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正被人當著麵一點一點的揭開，而那內心深處的真實她永遠不想去麵對，唯一能做的隻有逃避。無歆頭也不回的離開小花園，卻不料小腿忽地一軟，她狼狽的跌倒在地上，膝蓋被擦破，隱約露出了血痕。
    夏文軒一直緊跟在無歆身後，見她摔了，他急忙去扶她，卻被她狠狠的甩開。他執拗的攬她入懷，任由她的淚濕了他的校衫。
    “我討厭你，討厭你！這世上最討厭的就是你！”言無歆不顧手上的傷痛，小拳頭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夏文軒的胸膛上。她原本以為自己對夏文軒那點小小的眷戀永遠不會被他知曉，後來她才發現自己在他麵前竟輸得是一敗塗地。
    夏文軒見言無歆打累了，想輕拍她的後背，卻被她緊緊拉住了衣領。他完全不知道無歆接下來要做什麼，隻道：“喂，你拽著我的衣領幹什麼？”
    無歆喘著氣，用另一隻手抹了抹臉：“其實你才是最傻的那一個……快點扶我上去……一會我爸爸就來了。”